《影子》(摘录)12

萧昌龄简介  ◎萧昌龄书法
萧昌龄诗词  ◎影子

当家人3-1

“包办结婚”

好友彭召棠在玉屏小学教书,我每次到玉屏,都必定要到他家去耍。 1963 年春,我到玉屏公社了解农村财务会计工作情况,自然要去拜访彭召棠。彭召棠比我大几岁, 1953 年与同校教师郭亚兰结婚,其时已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了。他见我已 30 多岁,还是一个单身汉,有点为我着急了。谈话间,他带点责备的口气对我说:“我看你干工作还得行,就是找姑娘不得行,这么大年纪 了还是个

一九六三年的刘可琼 单身汉”。我不好意思地说: “这个姑娘嘛,就是不好找”。停一会,他说:“我有一个女学生,名叫刘可琼,家住老鸭沟农村,家庭成份是地主,已到结婚年龄,现在家里劳动”。稍一打顿他继续说:“讲人才嘛,不比你原来那个杨经芸差,(杨是我原来的恋人, 1957 年吹了),你认为要得,我去做工作”。我听说人才不比杨经芸差,心里首先就七、八分乐意了。便腼腆地说:“ 见见面再说吧”。彭召棠见我回话了,便说:“刘可琼家里是她的母亲作主,明天是赶红桥的场期,待她母亲上街来,我约她谈一下”。

第二天上午,我到公社附近的生产队看了看,中午回来吃午饭。刚一进门,公社社长王家炳就对我说:“彭老师叫你去他家有事”。我一听就知道是什么事了。便立即去了学校。看见彭召棠正与一位中年妇女在礼堂头站着说话,这位妇女穿着朴素整洁,富态大方,我也就知道是谁了。便从容地走过去和彭召棠搭话,并与那位妇女对视了一下,微微点头,表示礼貌。稍顷,我便告退到彭召棠家去。一会儿,彭召棠回来说,彼母约请到她家与姑娘见面。

待到星期天的上午,我和彭召棠去老鸭沟与刘可琼见面。路上彭召棠告诉我,刘可琼的父亲 1950 年参加过土匪,被判劳改,刑满后在五星铁厂(后改为五星煤厂)当工人,解雇后,不愿在生产队劳动,外出打逛逛不归家。她母亲是个能干人,有一手针指好手艺,缝衣、插花都行,家中里里外外的事,都是她母亲说了算。我们到她家里时,刘可琼还在田里干活路,她母亲立即把她喊了回来。我抬眼一看,嫩呵呵一个小姑娘(结婚后得知她比我小 12 岁),脑后挂下一条大辫子,垂过臀部,身着浅色花布上衣,一条青色下装。裤子挽至大腿,光脚板上还带点稀泥巴。大眼桃腮,端庄俊秀,的确不比杨经芸差。盥洗喝茶后,说了些家常便话,我们便告辞出来,彭召棠问我的意见,我说可以。此后,我和刘可琼便时常接触,相互往来。

在这期间,刘可琼的母亲为了慎重,专程到晏阳镇(当时县城所在地)找熟人访问我的情况。她找的这个熟人是李文国,是老鸭沟刘家的女婿,但李又是我的好朋友,当然李文国要帮我说好话了。老实说,我这个人的品行和名声也是“访”得的。所以,她这次访问,倒是促成了我们这桩好事。

5 月中旬,我到玉屏公社检查督促小春预分工作,在公社召开的“三干”(公社、大队、生产队干部)会上,我讲了小春预分的政策规定和一些具体作法,会议又研究布置了农村的生产工作,时已下午 5 点多钟了,会议结束。公社党总支书记张登科突然宣布说:“接下来是萧昌龄同志的结婚典礼,愿意参加的同志请留下来(玉屏公社只有 4 个大队 20 个生产队,参加开会的的不过 30 来人)。接着驻社工作组的组长、兴文县农水局局长章庆池又宣布说:“今天这个婚礼由我来主持,欢迎大家参加”。一边公社妇女干部李开明牵着刘可琼走进会场,公社会计辅导员李洪浻把早已办好的结婚证拿来放在我的面前,公社社长王家炳从糖果厂扛来一大箩筐糖果倒在会议桌上(那时买糖果要糖果供应票,而且能买的数量极少。像这样既无票证,又买这么多,是打公社的招牌“开后门”)。这一切明摆着都是事先准备好的,但确实把我整懵了!事后我才知道,当天刘可琼上街赶场,被公社的同志们看见了,就由李洪浻出谋划策,向公社书记和驻社工作组长报告,帮我组织婚礼。这些人都是我的好朋友,章庆池更是我的直接领导,他们都关心我的婚事,所以就背着我定了下来,当即嘱咐妇女干部李开明把刘可琼“押带”着,不让回家,也不让与我见面,这才有当天那场闹剧。

本 来我在玉屏地区的熟人就多,特别是我这个大龄单身汉 ,备受众人观注。今天突然听说我结婚了,大家都来捧场庆贺。刘可琼的朋友、同学也都来了,把公社的礼堂和礼堂下面的坝子挤得满满的。婚礼仪式很简单,先由主婚人章庆池致贺词,张登科作为证婚人也讲了话,“宾公大人”彭召棠介绍我们的认识及恋爱过程,最后由我致谢词。典礼完毕了,玉屏旅馆的经理周国磐站出来打招呼说:“今天赶场,我们旅馆头买了两只鹅,我就拿出来替萧二哥办招待了”(那时,我一个萧二哥的名称喊遍兴文城乡各地)。于是,客人陆续到玉屏旅馆进餐。那时,物资紧缺,生活困难,没有大酒大肉,九大碗,四大盘之类的东西可吃,能有两只鹅垫席口也就不错了。还有,吃饭是要给粮票的,我一个月才 30 斤粮食供应计划,哪敢请大家吃饭呢?只得又赖王家炳社长去供销社开后门拿几斤白酒来,一桌两小碗白酒,才把这场婚宴办下来。

由于这回婚事是“包办”式举行的,我本身就没带多少钱, 这一摊子费用全是欠下的。第二天,才叫李洪浻去兴文县替我取几十块钱来把帐开了。 45 年过去了,当时这批关心我,为我操办婚事的同志,除章庆池还健在以外,其馀的人都已作古。写到这里,我心里油然升起对他们的怀念和感谢。

修路工人

结婚以后,我把刘可琼的户口,迁到我的老家博泸公社中心大队第五生产队,与我的兄弟萧昌善一家同住。原来我就与昌善合谋过,准备在他的屋后,再修一幢一楼一底的住房,而且早在 1962 年我就在博望山买了 45 根杉树,作建房之用,已经运回了家。 1964 年,大搞阶级斗争,生产队有人说,地主家庭的人还要住大瓦房,这是不能容许的(土改时我家分得厅房头的瓦房居住),于是一家七口人被撵出厅房头,指定在地名叫大坡上的坡顶上修了一厦土墙草房居住。这件事,伤害了刘可琼天真无邪的心灵,不愿意在大坡上住下去了。同时我打算修房子的梦想也彻底破灭。

1965 年,因国防需要,四川省交通厅受命改修川滇黔公路的贵州毕节至妈姑一段,工程任务是加宽改直。省交通厅在该公路附近的兴文、叙永、古苓三县招收男女青年民工,组建“四川省修路工程大队”。刘可琼便报名参加了工程队,开赴前线,编入第八分队,驻赫章县水坡,称“水坡八队”。位于毕节至赫章之间的深山中,距赫章县城 5 公里,是苗族聚居地区。分队指挥部住在公路旁边一户苗族房内,民工们远远近近的分住在公路附近的农民家里,以班为单位开设伙食团。妇女民工单设一个班,住在指挥部附近一苗家的土楼上,与指挥部同一个伙食团。刘可琼在女工班中年龄稍大一点,姊妹们都尊称她“可琼姐”。并被委任为女工班的班长。那时候干工作,靠毛泽东思想鼓干劲,重荣誉,轻物质。一次,刘可琼带领五个姐妹,天刚麻麻亮就出门,冒着刺骨的寒风,在冰天雪地里捶碎石,当天硬是大大超额完成任务,创造了高工效记录。分队以“风雪山上六姐妹”为题写成材料,报送工程大队指挥部。大队指挥部立即编印成简报,发至各分队,进行宣传表扬,把民工们的干劲鼓得足足的。

当年农历腊月下旬,我参与兴文县赴川滇黔公路工程队的“春节慰问团”,首先到大队指挥部驻地毕节。指挥部的同志向我们介绍情况时,提到水坡八队兴文的女工班班长刘可琼带领女工,在冰天雪地里创造了高工效的先进事迹时,我们慰问团的团长杨朝俊,指着我说:“他就是刘可琼的爱人”。指挥部的徐书记,交通厅的处长,马上把他们编印的简报拿一份给我看,我一眼就看到了“风雪山上六姐妹”的通栏大标题,仔细阅读了简报内容,心头的确有一点荣誉感的滋味。后来到了水坡八队,兴文带队的两位干部李焕高、李中元(时任修路工程队第八分队的正副队长),向慰问团介绍情况时,也多次提到“风雪山上六姐妹”的事。二李是我的老熟人,对我也格外照顾,安排我在队部吃饭,住宿在指挥部。春节期间,特许刘可琼陪我到赫章县城游玩,并介绍我们住进赫章县政府招待所。我在水坡耍了七、八天,过得很愉快。

这群年轻的民工们,在十分艰苦的条件下,仍然紧张有序地工作着,一个个自由自在、愉快活泼地生活着,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苦和累。在与他们闲谈时我问:“像这样的工作、生活,你们觉得好吗”?他们天真地回答,“上班干活,下班就耍,有饭吃还有零花钱,比在农业社成天被管束着出工劳动,一年干到头还缺粮要好得多”。

这支民工队伍,都是青年人,具有初中文化程度,通过修路工程的锻炼,素质有所提高,吃苦耐劳,能打硬仗。据说当时贵州省想把他们留下,参加贵州的建设,四川省没有同意。原来交通厅也想把这支队伍留作自己用。 1966 年初秋,川滇公路改建工程结束,民工队整体转迁至宜宾,参加修建内珙铁路(内江至珙县),编入“四川铁路建设工程队”,简称“川铁”。兴文工程地段在金沙江南岸,民工们就地搭起蓬帐住宿。工资比川滇公路工程队高,听说以后可能会转为“川铁工人”,所以,民工们一个个工作积极,干劲十足,很快就受到了川铁总部的表扬。

可惜好景不长,很快,文化大革命的暴风捲来了。起初,民工们还稳起没有去跟着闹。渐渐的也有几个“痞性”未改的人,在川铁工程队里闹起了“革命”,打出“宜宾方面军川铁工人造反兵团”的旗子。旗子打出来以后,造谁的反呢?只有斗争“当权 派”了。李焕高、李中元两个工程队的队长,就成了斗争对象, 被揪出来戴高帽子,沿工地游行,呼口号,开斗争会。由于这两 个“当权派”平时对工人很和善,也没有做个什么坏事,所以, 没有人出来揭发批判。搞了几回“批判斗争”以后,几个造反派头头,便成天跑到宜宾诚里去“闹革命”,再也不干工作了。这样一来,就把人心搞乱了,一个二个懒心无肠,干活没劲头,原来紧张有序的工作制度没有了,整个工地成了半瘫痪状态。这一乱就乱到了 1969 年,眼看还没有一个头。这支队伍原本就打算留作铁路工人的,此时,上面看到已经收拾不住了,只得在 10 月份把民工遣返回家。几百个民工的前途,就这样断送在几个造反派头头的手上,断送在文化大革命期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