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光义:石海山歌1

《石海山歌》自序

陈光义

(一)

我为什么想到去搜集兴文的山歌呢?

“凌霄文萃编辑委员会”是兴文县的一个民间文化社团组织。这个民间文化社团已经走过了二十年。今年,这个民间文化社团要搞一个纪念活动。在今年的纪念活动中,有一 齣 重头戏,那就是编辑一本《兴文掌故》。我是解放后出生的一代。我们这一代对兴文历史上的掌故知之甚少……

我曾经当过十年的知青。在当知青期间,常常听到一些农民在山坡、田头唱山歌。许多山歌是那样的明白、那样的赤裸裸;虽然没有具体的作者,然而是那样的浅显、直捷、通俗,只要你有心,听上一遍两遍,就容易记住歌词,而且久久不能忘记。山歌,简直就是农民们情、爱、性的教科书。

  (二)

一九七八年,共和国拨乱返正,恢复了高考制度。我只是一个初级中学“毕业”生,抱着试一试的心情,想跳出“农门”;居然在近千考生中,我成了二十四名上榜者中的一名,我被录取进了“宜宾地区共产主义劳动大学”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。我终于跳出了“农门”。

进校后,专业课的古典文学作品,最初学习的诗歌就是两千多年前我们的祖先流传下来的《诗经》。“关关雎鸠,在河之洲。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……”是王化之音,而且放在篇首,和我当知青时听到农民们唱的“草山头上的歌”没有多少区别!还有“出其东门,有女如云。”“有女怀春,吉士诱之。”……啊!这才是教科书!

二○○六年,广西电视台的“山歌节”,还邀请了海外的洋人到广西来唱山歌;云南电视台也办了一台“原生态”,其实就是原汁原味的山歌;中央电视台也搞了一台各地民歌大汇唱……

  (三)

我国几千年的文明发展史,其实就是一部以农耕文化为主线的社会经济发展史。农耕,是季节性的,即春种,夏耘、秋收、冬藏。每当一个农季到来之时,各地生产几乎相一致,农业劳动力在这农季相对集中,如点苞谷、栽秧子、薅庄稼,乃至修房建屋,形成一个时间段的农忙;再加上邻里、村社之间为抢季节有互相换工,互相帮忙的习惯,因此,在这农忙之时,男女青年在劳动中为了渲泄自己的情绪,缓解紧张忙碌的疲劳、调节劳动的节奏、情趣,他们想到了唱山歌。我们的先民在劳动中,没有今天这样丰富多彩的娱乐形式、专业的作者和表演者。他们在劳动中产生了许多天才的诗人、歌唱家。他们见物起兴、直抒胸臆,现编现唱、口授口传,随着时间的推移,山歌,也就渐渐多了 起来。

(四) 

十年“文革”,因为要铲除封、资、修的东西。山歌,被列入“黄色”的范畴。慢慢地,没有多少人唱了。再加上现代文明的迅速传播、冲击,录音机、电视机、放像机、卡拉 OK 、影碟机的普及和深入农村,山歌便渐渐地式微了。年轻人纷纷追星,赶时髦去了,能唱山歌的就只剩下被抛在现代文明后面的六、七十岁的老年人了。

山歌,是一个地方(或地区)的文化,是一个时代的标志,更是一段历史。又因自然环境的不同、地方语言的差异,山歌的表现手法也就不尽相同,各地有各地的特色。为了抢救行将湮灭的口授口传的地方文化,我决定进行搜集、整理,以文字的形式,保存这一段历史文化,把它留给后人。

  (五) 

搜集山歌并不容易。当我着手收集山歌的时候,许多人并不理解;而且,不是你想收集就能收集到的。于是,我只好搜集了。利用节假日、星期天,怀揣本子,到农村去采风,寻访那些过去常唱山歌的老农民。几乎每到一个地方,都有农民问:你是政府派来的吗?!许多能唱山歌的农民,在过去的年代,或多或少都受到一些不公正对待,有的甚至因为山歌唱得好,记得多,而遭到批判、斗争。现在,要叫他们回忆山歌,唱一唱山歌,毕竟还是心有余悸的。我只有递烟、倒茶,慢慢扯闲把子,启发他们;甚至在有的地方,还要拿点烧酒(我落脚家的主人提供),倒上一茶杯,双手捧到他们手上,整个几口老白干。时间被耗着,只好耐心地这样耗着,最后你才能得到他们开尊口,逗出一点山歌,让你“搜”集。有的农民,是在看到我整理的《山歌采风》之后,才慢慢地说:好吧,我唱几首……

(六) 

去年正月,我到青联片搜集到几十首,又到同心片搜集到几十首,我整理了出来,选择了三十多首,手写成《山歌采风》,并题了记。先在“凌霄文萃编委会”内分送传阅,他们看了大都说“安逸”。大多数同仁认为有价值,有搜集整理的必要。后来,《石海风》编辑刘大如先生听说我在搜集整理兴文山歌,向我索了一份,从中选了八首登在《石海风》上。慢慢地,人们知道了我在搜集山歌。

二○○六年正月,我到九丝城镇参加一场婚礼,在席间会到建武中学的老师李光寿先生。我向他谈起我准备用一、二年的时间收集整理兴文地方文化的打算,他表示非常赞同,支持。我同时向他约稿。五月份,我专程到九丝城住了两夜,收了两天山歌,并向有的山歌手,热心人约了稿。九丝城片区还有一些山歌手,但都老了。陈永齐是一位热心人。我离开九丝城后,陈永齐又找了张元清、杨光均、易林元、陈万忠等人,回忆了一些山歌,用一个学生作业本抄录,托我一个学生给我带到家中,有一百来首。

今年,我到九丝城出差,造访李光寿先生,他出了一本《 僰 土探珠》,也收了许多山歌。他赠送我一本。征得他的同意,我可从他的书中选择一些我未收到的,充入《石海山歌》,在此,一并致谢。

曹营,石碑两个乡,原属兴文管辖,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划归珙县管辖,但在文化传承和乡风民俗上和兴文的老建武区有着千丝万缕的渊源。我通过我的学友张大临从那片收到了许多山歌。

在搜集山歌的过程中,我还遇到几位女歌手,她们比男人们还记得多,记得清楚。我很惊讶,感谢她们。

还有一件使我感动的事:一天清晨,刚过六点钟,有人敲我的单元门。我赶快起床开门,一个人就径直走了进来,说:“我叫陈茂香,大坝四新村人,我就会唱一些山歌。我是看到《石海风》上你写的山歌,今天自意到你家中摆谈一下。”我于是泡茶、递烟,和他摆谈了一阵子。最后他还给我留下了电话号码。

(七)

《诗经》的表现手法被前人概括为赋比兴。据朱熹在《诗集传》中的解释是:“赋者,敷陈其事而直言之者也。”“比者,以彼物喻此物也。”“兴者,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。”

兴文石海山歌,在赋比兴手法的使用上,完全符合《诗经》的规矩。山水草木、农具庄稼、风云雨露、昆虫飞鸟,都是起兴之物,铺陈其事,比喻贴切。山歌作者,虽未学过韵书,但他们口语丰富,信口拈来,合韵合拍,铿锵琅琅,明白晓畅。在句式的字数上,虽大多为七言句,但也不受七言之约束;要比格律诗自由得多。多字句式在唱的时候,用节拍来调整,它的表现手法灵活,不呆板。

在整理、编纂中,笔者运用了现代标点符号,使许多山歌表现更具形象,更直观传神。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(八) 

兴文石海山歌,均为兴文地方语音,而且入声字多。必须用兴文方音唱出,才具情味。否则,便会失辙。为此,编纂者特梳理了兴文石海山歌中主要的方音与普通话音的对比表,以方便大家掌握,也便于有兴趣者研究石海山歌时参考。(附后)

(九) 

兴文石海山歌,搜集了几百首,要把它们整理出来,编成一本书,依据什么来编纂呢?我首先进行分类,将那些摹仿男人的口吻或心理传唱的山歌,给了一个类名:男口山歌;将那些摹仿女人口吻或心理传唱的山歌,定类为:女口山歌。还将有的地方衍化出来的有帮腔或合唱的山歌,剔了出来,另成一类:帮合山歌。在这次搜集山歌中有一组“十二月小唱”比较完整,也剔了出来,放在对口山歌后面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二○○七年五月于无反顾斋

山歌采风·题记

陈光义

  山歌,一向不登大雅之堂。山歌,是山野的歌,它口语化,纯朴、直白、浅显,多半为农民耕作之时自娱自乐的即兴之作;它源自劳动、源自生活,有浓郁的乡土气息,是真切的农民的心声。随着电视,卡拉 OK 、 DVD 的普及,深入农村,广大农民也醉心于流行歌曲去了,山歌即将退出历史舞台。为挽救已存世不多的山歌,本人想在今、明年广泛采风,收集整理兴文的山歌。

山歌,在兴文农村有着广阔、深厚的底蕴,其中不乏文人也写不出的珍品,为此,希望大家支持,向我提供或推荐你所知晓的山歌。

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二○○五年十月

为《石海山歌》叫好

贾子谦

一本很有特色的《石海山歌》就要出版了。这是一个新品种,是兴文文艺的又一笔秀色,我不禁为之叫好!

民歌,说白了就是老百姓的口头文学。所以叫歌,是因为它是用来唱的、有韵律的,是普通百姓农夫农妇文化生活的一部分。

我爱民歌,是从 1947 年开始的。那一年我在贵州毕节《黔西日报》跑外勤。同事符书培正在 蒐 集黔西一带民歌,其中主要是苗歌。并不断在报上发表,很受读者欢迎。我当时就觉得这项工程很了不起,必将成为传世之作。其时符君已征集到了好几百首。我因浪迹无定,离开了毕节后,竟没有看见它的成册,实在可惜。

六十年过去了,又有一位朋友致力于此项工程,这就是陈光义 - ——一个在党校教哲学的讲师。哲学和民歌是两码事,似乎风马牛不相及,但光义把它统一得很好。

我知道 蒐 集民歌的难度,没有执着追求锲而不舍的精神是做不成的。第一,因为社会生活的节奏和从前相比变得快多了,唱民歌的人除了老年人,年轻人几乎不会唱,或者不怎么喜欢唱了;而能唱的人又大多年迈,他又不知道你要干什么,你向他采风,很难一拍即合。第二,民歌的海洋深广得很,绝非一朝一夕所能奏效。光义又是业余,他要在民歌的海洋中去寻寻觅觅,难度可想而知。第三,民歌是生活的诗,不懂诗的人很难对此产生兴趣,更不要说心甘情愿地花大量时间和精力去做了。所以一开始我便感到这个集子的份量。

在去年的凌霄文萃年会上,陈光义主动将民歌付梓的事纳入 2007 年庆祝文萃成立二十周年的工作内容。临座的石昭辉兄闻之而喜,他本是对民歌有些研究的人,便马上抄给我一首《高山种荞》的民歌给我欣赏:

高山种荞荞傍荞,奴家梳头两边摇。

不是奴家爱打扮,江边杨柳正抽条。

我立刻被这歌的高雅而自由的调子震动了,这样好的诗竟然植根在民间生活中,是兴文的一种骄傲。不久,我就看光义集成的两批民歌 500 余首,果然大观。使我更相信,石海兴文的广袤领域堪称民歌沃土,诗的海洋。

半年多过去了,感谢光义把如此幽美的民间文学按真善美的要求整理出来。虽然绝大部分是情歌,是男男女女朝思暮想,耳鬓厮磨,吐心掏肺的心声,但也有怨爱的纠缠,光明的期待和离愁恨别的惆怅与痛苦。这些歌,有劳动时候唱的,也有在休闲娱乐中交流的。形式上有独唱也有对唱,有领唱也有和声,就像川剧的帮腔或川江号子的和歌帮吼一样,非常生动活泼、富于情趣。民歌,是中华民族文学大家庭的小家碧玉,既有村姑一般的朴素,也有村姑一样的泼野,未经打扮就满面生光,十分可爱。

中国诗歌的先绪,最早便是民歌,《诗经》的“风”便是一个标志。然后才有四言诗、杂言诗、六言诗,到了唐代才出现格律诗即新诗。所以民歌是诗歌的鼻祖,是不可以小看的。光义先生 蒐 集的兴文石海民歌,是兴文劳动者世代生活之泉酿造的佳酿。县文化馆早年曾经尝试,作过一些征集工作,惜未成书。现在由陈光义来完成,故非常宝贵。它的意义全在承先绪,启后来,让一份文化瑰宝在现实生活中熠熠生辉。

光义同志是凌霄文萃这个文学团体的副主编,这本民歌集的问世,符合凌霄文萃“乐于奉献”的精神,也是他为兴文县文化大餐奉献的一份原生态的野美味。民歌的宝藏是丰富的,光义的收获,可能仅是宝藏中的一部份。愿有志于此的朋友接踵而来,发掘更多更美的民歌,以满足社会发展文化多元的需要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2007 年 6 月 30 日

 

《石海山歌》读后

袁永湘

摆在案头的是一册兴文县的乡土文艺 —— 《石海山歌》。翻阅之余,我仿佛闻到它散发的泥土的芳香,看见它折射的山乡民俗的璀璨。我不禁击节而三叹曰:好书,好书!这真是一册弥足珍贵的乡土文艺啊!

山歌的创作者是兴文这片热土上的许多手脚都粘满泥土的山乡农民;山歌的传唱者是许多热爱山乡热爱生活的山乡儿女;山歌的收集者是一位热心于山乡文化事业的党校教师。我能在第一时间读到这册山歌集子,感到十分荣幸,不禁用我老得沙哑的嗓门引吭高歌。

山歌即是民歌,在某种意义上说山歌是广大农民自己创作并吟唱的歌。文学领域有竹枝词,那是古代劳动人民创作的民歌,它经过一代代文人墨客的艺术加工和改进,采用通俗的词语,七言四句的诗体,描述各地的风土民情和生活时尚,但那是文人笔下的民歌,不是劳动人民自己的作品。而山歌,是劳动人民的集体创作。这些山歌,也采用七言四句诗体,并保持乡土语言的原汁原味。因此,它比竹枝词更能表达劳动人民的思想感情。山乡农民劳动时,高唱一曲山歌,顿感精神振奋,倦意全消。有时这山唱,那山答,山歌悠悠,真像电影刘三姐中的场景。后来有了媒体音乐,广播和电视,人们去欣赏现代文明的歌舞和音乐,过去的山歌被取代了,很少有人传唱了。年轻一代对山歌更是一无所知。这一十分珍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,如果我们这一代不及时去 蒐 集整理,恐怕就会自然消亡而后继无人了。因此,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,陈光义同志对家乡的文化事业作了一件了不起的贡献。

朋友,如果您手里有一册《石海山歌》的话,请哼唱几首,领略一下这片热土上的山歌的韵味吧!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2007 年 5 月 30 日写于蓬门书屋

◎陈光义简介  ◎陈光义诗词
◎陈光义散文  ◎石海山歌

1、《石海山歌》自序/陈光义
2、山歌采风·题记/陈光义
3、为《石海山歌》叫好/贾子谦
4、《石海山歌》读后/袁永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