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影子》(摘录)5

萧昌龄简介  ◎萧昌龄书法
萧昌龄诗词  ◎影子

水井边上的故事

我家屋后的山脚下,岩石缝中流出一股清水,终年不断。高 祖玉成公在建房时,即在岩石脚下,将石地板凿平,紧接岩壁, 用石头围砌三方,将出水处砌成一个约长 2 米 、宽 1 米 、高 1.5 米的水井。水井周围,用石块垒高、抹平,便于取水操作,抹平 面宽约 80 公分 。在抹平面上,用 30 公分 见方的条石砌就井口, 以保持井水不被污浊。井口左方,在条石上凿一小槽,井水満时 由此溢出。井口右方,紧接岩壁筑有一个 1.5 米 见方的小平坝, 作浆洗衣物的场地。水井前方,是一条排水堰沟,沟的深度和宽度均约 50 公分 。井水溢出的流水和浆洗衣物的污水,即从堰沟排出,使水井周围保持干燥清洁。这条堰沟,围绕我家左、后、右三方,向外排水。我家屋后,山高林茂,每遇大雨,山上积水流下,便从这条堰沟排出,使我家不受水涝灾害。

井水清澈见底,没有污染,是纯净的天然水,烧开水不涨浮尘。祖父喜欢饮茶,每次煨新鲜茶,必叫我们去取井中的新鲜水,待把茶煨好后,祖父常常是一边品茶,一边不断地称赞道:“好水好茶,好水好茶。”

我常随父亲去钓鱼,有时回来选几条鲜活的鲫鱼,放养在水井里,我们弟兄常趴在井口条石上,看那鱼儿游去游来,煞是有趣。鱼儿放养在水井中,没有食料,渐渐的饿得很瘦。我们常把蚯蚓绑在细麻绳尖端,放下水去,鱼儿实在太饿了,箭一般冲过来,一口便把蚯蚓吞下,麻绳一提,便把鱼儿带上来了,一条条都是头大身瘦,全然没有肉了。我们也动了恻隐之心,把蚯蚓留在鱼儿口里,又把它放回水中。

水井出水处,有一个碗口大的穴口,里面有不少的螃蟹。小螃蟹常常沿着井壁爬动,寻觅食物。我们常用一种“牛肋巴”山草的叶子去骚扰它,诱其用大爪钳夹“牛肋巴”叶子。这种叶子的中脉上,横生着若干支脉,韧性强,不易脱落。当螃蟹夹着叶子时,一下就把它拉上岸来,这也是我们玩耍的乐事。

一次,祥开叔父(我们称他幺叔),弄得一条大鲤鱼,当天来不及烹食,便用一根长长的绳子栓住鲤鱼的脊鳍,放养在水井里。第二天早上去看,鲤鱼的前半身钻入出水的穴口中,逮着绳子怎么拉也拉不出来。幺叔只得跳下井去,把鲤鱼捉出来,鲤鱼的嘴唇和眼睛都被螃蟹吃掉了,鲤鱼早已死去。幺叔很是懊恼。鱼固然还可以吃,但没有鲜鱼的味道了。同时,还得把井水全部戽出去,把水井洗刷干净,重新积水。

大约是我四、五岁的时候,一天,我和溥泉大哥在水井边上玩,一不小心我就栽到井里去了。大哥吓得哇—哇—哇的大声吼叫。这时,母亲正在园地头讨菜,听到这样奇异的惊叫声,知道有变,急忙寻声跑来,看到大哥趴在井口上,两只小手在水里乱抓,口中不断地大叫。看见我在水中仰面朝天,好似已经不行了。母 亲俯下身子,一把将我拉起来,趴在她的膝上,吐了几口水 ,我才慢慢的苏醒过来。后来母亲在讲述这件事的时候,还补上一句:“萧二哇(我的小名)命大,那天我若迟一步赶到,这条小命就没有了。”

水井左下方,是一块约长 3 米 、宽 2 米的凹凸不平的石板地坝。岩壁上有小量山水流出,再加漫出的井水,致使石坝常年淹没。前人在坝周围垒起一道土堤,开一个缺口放水,形成一个浅水凼。这个水凼便成为我们弟兄几个戏水玩乐的地方,每到夏天,我们常到那里趟水、浇水玩耍。一次,我和祥开幺叔之子昌大弟弟在凼中浇水,双方的身上都浇得透湿,被幺叔看见了,他怪我伙起昌大弟弟浇水,在我的屁股上打了两巴掌。我哭着去向母亲告状。母亲说:“他小时候还在凼凼头洗澡哩,今天怎么就来打你们了?你去问他嘛。”我憋着一肚子的委屈气,跑去按母亲说的话问幺叔。他见我公然敢去质问他,恼羞成怒,举起巴掌又要打我,幸得幺婶一把将我拉到身后,才免挨这一巴掌。

一天,我在水凼堤上看见一只大螃蟹,我就一掌按下去,拦腰把它抓起来,大声喊道:“我抓到大爬海了。”话音刚落,大拇指被螃蟹夹了一下,痛进心里,冒出鲜红的血来。我一下把螃蟹甩出老远,惊叫起来。幺叔在厨房里听到叫声,猛的奔跑出来。问道:“啥子事?”我哭声哭气的说:“爬海把我的手夹出血了!”幺叔这才轻松下来,不慌不忙地伸出拇指和食指,把螃蟹的两只大爪控制住,抓起来对我说:“捉爬海要先把它的两只大爪顶住,才不会夹到你。”经过这次教训以后,我捉螃蟹就用这个方法,再也没有受伤了。

水凼左下方,是一个漏洞,长约 2 米 、宽、深各 1 米 ,呈不规则的菱形式样,水凼里漫出的水就流入其中。平时,一些垃圾堵塞了漏水的穴口,看不出有多大。只有在下大雨的时候,洪水暴涨,漏洞堵满了水,这时,大人们就用竹竿往漏洞底部乱夺,直把洞底夺通,洪水哗啦啦的扯起漩儿窝,一下子漏光,才能看到有木桶大一个穴口。为了查看漏洞的水流去哪里,我们便弄了一些米壳糠头,倒入洪水中冲进洞穴,后来在距我家右前方约 200 米处的田壁下一个漏孔中,看见糠头从这里出来。这使我联想到我家前面的稻田中,有几处烂泡田,农民栽秧时,要踩竹竿、丢稻草踮脚,才勉强能栽上秧子。这烂泡田与我家屋后的漏水洞是否有关?这一带的地下是否有溶洞?这是我的疑问。

 

野 菌 子

夏秋时节,我家后面的山林中,盛产很多品种各异的野菌子。人们习惯把这些野菌子分为荞巴菌和杂菌子两大类。荞巴菌茎秆结 实粗壮,叶盖厚实,成熟后,叶盖里面长出一层针齿状软体。 荞巴菌又分红荞巴、黄荞巴、黑荞巴几种,以黑乔巴最好,其味嫩软香脆、烹食最佳。杂菌子品种很多,有绿豆菌、青膛菌、鹅蛋 菌、火炭菌、油腊姑等。杂菌子的茎秆结构疏松,叶盖软薄 ,叶盖里面呈条片状软体。杂菌中的绿豆菌、青膛菌、鹅蛋菌的吃味最佳,多作煮食。还有一种叫“刷把菌”的,体形细小,高约三、四公分,爪状聚生,以其似灶上用具“刷把”而名。主烹食,香脆味佳。唯此菌稀缺量小,很难获食一次。

在众多的野菌中,有一种最珍贵的品种叫山塔菌(或称鸡丝菌),多生长在林边土层较厚的地方,单株独生。茎秆粗壮硕长,入土较深,成熟时叶盖展开如伞塔状,故名山塔菌。又因其茎秆 结构呈韧丝状,且此菌煮食,其味极鲜似鸡汤,故又名鸡丝菌 。多原地续生,似有菌种。惜此菌极少,不易觅得。现今市场上偶有所见,辄以天价叫卖,然仍很快脱手,盖实难偶得也。

野菌中,有一些是不能食用的毒菌。凭常识所鉴,有芝麻菌、苏麻菌、牛屎菌等。还有一些毒性不很重的如:鬼打青、石灰菌等,少许用一点亦无大碍。煎煮菌子,定要久烹,务求透熟,否则,极易中毒。(食菌中毒现象,现今时有发生)为了防避食菌中毒, 我们常以火炭菌伴烹,谓其能解毒也。故此菌有“菌王”之称。

上山捡菌子,在我们弟兄中,我是最积极的。夏秋之季,昼夜温差较大,晚上的温湿度适宜菌类生长,早上正是野菌成长旺盛的时候,产出的菌子特别新鲜。所以,早上是捡菌子的最佳时期。捡菌子的人都知道这个道理,谁去得早,谁就会捡到最多最新鲜的菌子。因此,我们都是天刚麻麻亮就起床,脸都不洗,拿个兜兜就走。就是这样也有落后的时候。我家右前侧一个林边土坎,常常生长山塔菌,有时竟被厅房头萧永祥、萧永澄他们抢在我们的前面把山塔菌捡走了。每遇此时,我的心头总是愤愤不平,但又无可奈何,只得回家抱怨、唠叨。母亲看我们抱怨不休,便插话劝解道:“明早晨你们就再早一点嘛,免得锅边上的吃食被别人抢走了。”

荞巴菌似有择地生长的习性。我们从捡菌子得出的经验来看,在我家右前侧和店子湾后面的青杠林头,生长的黑荞巴菌就特别多,硝洞旁边的青杠林头就多长红荞巴菌。这几个地点都有成林的青杠树,向阳,有茂盛的青苔,这些是不是多生长荞巴菌的原因呢?我们每次出去捡菌子,首先直扑右前侧的青杠林,而且必定获得黑荞巴菌。然后顺着山坡向后至左,绕到店子湾后面的青杠林,总是满载而归。有时我们还会沿着山坡向瞿家沟纵深挺进,直到大木嶺为止(约 2 华里的山林)。我们捡的绝大多数是荞巴菌,杂菌中只要绿豆菌、青膛菌、鹅蛋菌。我们最喜欢的是黑荞巴菌,特别是刚出土还未成熟时,它的茎秆下粗上小,我们称作“大脚姑”。这种“大脚姑”趁新鲜时烹食,嫩脆鲜香,其味极佳。祖父爱吃大脚姑荞巴菌。每食此菌时,必以烧酒佐饮。祖父是读书人,餐食也很斯文,拈一片煎菌子,慢慢的嚼,喝一口烧酒,深深的品尝。待到高兴时,就自言自语的称赞道:“真是山中珍品,其味无穷。”一次,祖父正在吃菌子下酒,我走到桌子旁边,祖父拈一片菌子放在我的口头,问我好吃不好吃?我说好吃。祖父很高兴地 说:“你再去捡些来我吃。”得到祖父的夸赞,我心里乐透了 ,巴不得马上再去捡一兜大脚姑荞巴菌来给祖父吃。

有一次,我随仲伦兄和祥开幺叔去捡菌子。幺叔走下面,我走中路,仲伦兄走上方,各人把持一定的范围横排寻觅,向前推进。走到屋后的山林中,我忽然看到我的右前方斜坡上,有一朵斗碗大的黑荞巴菌,高兴极了,我一面向前直奔,一面大声喊道:“我找到大荞巴菌了!”我还没走到菌子前,幺叔却一大步从右下方抢上前,把菌子抓来放入他的兜兜头。我眼看快到手的大荞巴菌被幺叔抢去了,感到非常失落,哇的一声大哭起来。幺叔也不答理,径直往前走。我一屁股就坐在山坡上,大哭大喊:“幺叔抢我的大荞巴菌,幺叔抢我的大荞巴菌。”仲伦兄也不走了,站在那里守着我。母亲听到我的哭喊声,就爬上坡来,问我是怎么回事,我说:“幺叔抢了我的大荞巴菌。”仲伦兄也在一旁为我帮腔。母亲笑笑说:“你幺叔还真是个大娃咡,还来抢你的菌子,算了吧,我们回家,等他拿回去煎好了你就去吃嘛。”于是,便把我和仲伦兄 带回了家。吃中午饭时,幺婶果然端了一碗煎荞巴菌来给我们吃。

我们每天都去捡菌子,捡得多了,现吃不完,就用来晒干菌子。晒干菌子主要用荞巴菌,杂菌子晒得少。晒荞巴菌,要切成小片,既不能太薄,也不能太厚。太薄了,晒干后便成细小的碎片,容易挼烂。太厚了,一天晒不干,就要生蛆。切片时,还得先 把茎秆脚跟上的泥土削去,脚跟尖部晒干后是硬的,嚼不动 ,所以也要切掉。晒杂菌子则不用切片,只需把茎秆根部的泥土去掉,成朵的晒干,食用时以水浸泡、洗净,即可烹食。干荞巴菌的吃味很好,仍保持了菌子的独特味道。干荞巴菌还是馈赠亲友的珍贵礼品。 1948 年,我和昌善弟捡了很多菌子,做了不少的干货。后来,为溥泉大哥举办“戴花”(定亲)酒席,当时兴办“九大碗”,其中有一碗菜,就是用干荞巴菌做的。酒席几十桌,一桌一碗,你说要用多少菌子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