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延托梦
近日看电视剧《三国演义》，每晚必看，走火入魔，夜得一梦。见一将军，顶盔贯甲，面如重枣，手提大刀，赫赫威仪。我初以为是关云长，仔细一看，却又不是。因其手中大刀，不是青龙偃月，坐骑也不是追风赤兔。正迟疑间，那将军对我一欠身，言道：“某特来拜见先生，有一事相求，幸勿推诿”！我答曰：“吾与将军，素昧平生，将军枉过，有何见教”？将军言道：“某乃东汉末时人，姓魏名延，字文长，义阳人也”。我一听他报名，吓了一大跳，差点喊出声来：“你是反贼！你脑后有反骨，这是诸葛武侯定了的”。但一看他那口沉重的大刀和那威风凛凛的样子，不禁心里发怵。于是，“口欲言而嗫嚅”，不知该如何讲话，很是尴尬。将军倒还随和，没有“用刀一指，大喝一声”，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，说：“你心头想的，我已全知。你想说，我是反贼，你想说，我脑袋有反骨，对不对”？啊呀呀，这叫我怎么回话！既然他已看透我的心事，抵赖怕也无用，硬说：“是的”，却又不敢。只好模棱两可，含糊其辞的说：“将军真神人也”！魏延幽默地瞟我一眼：“不敢正面回答了吧？你放心，我不见罪于你，还有求于你呢？求你帮忙替我写个申诉，我的反贼骂名是冤枉的，如今人间正在‘拨乱反正'，平反冤假借案，我想借这股东风，也理料下我的冤案，有劳先生写申诉，素闻先生仗义执言，想不会使我失望”！我一听他这请求，就知事关重大，干系非轻。不写嘛，怕那口大刀。写嘛，要是翻案不成，我落个为反贼翻案的罪名，打成反革命那才不划算呢？何况，此案涉及孔明丞相，惹得起吗？他见我心中盘算，迟疑不答，就又显出他那“神人”智慧：“你是在想，我这是铁案不能翻，怕上头说为反贼翻案，连累你，对不对”？我不敢实话回答，既不敢说是，又不敢说不是，只能绕弯子：“将军，我与你异代不同时，情况我不了解，又不佔有材料，不是推诿，我是委实写不出你的申诉材料”。魏延有些不悦：“我懂得你的意思，你是想说，如果我的案翻了，丞相往哪里摆。反贼罪名是丞相定的，惹不起，对吧？其实，你错了。这些顾虑完全可以打消，事实上这些事，与丞相完全无关，所谓”脑后生有反骨“，所谓丞相授予杨仪马岱锦妙计斩我，都是臆造胡说。这些都是罗贯中那厮干的。至于罗贯中，我与他无冤无仇，为何要在一千多年后构词诬害，这要另外立案，暂不去管他，我只烦先生代我写个申诉，把事实澄清就行了。至于“铁案”嘛，也未必“铁”就是铁，什么‘歪'货都有，铁也有‘歪'货。你们这个时代的‘叛徒、内奸、工贼刘少奇'不也是定的‘铁案'吗？看来那铁甚‘歪'，事隔十几年，案就翻了。你不要顾虑，不要害怕。无论什么事，只要站在真理一边，就站得住脚。‘实事求是'，‘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'，有什么可怕的？天大的事，有我承担，是我请你代笔写的，责任不要你负”！我还是不敢写，不想写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，我又绕弯子：“将军，不是推诿，事隔将近两千年，又无文书档案可查。再说，就算写了材料，又呈送哪道机关？须知，你是蜀汉吏部管辖的干部，现在已没有这个机关，向何处去申诉？”“迂哉读书人也”！魏延仰天大笑：”我岂不知，改了许多朝，换了许多代？我还指望去找我的主管部门去申诉”？“那……”我正想问，那么，怎么办？他就说了：“档案当然没有了，但还有书为证嘛！我也不原原本本地诉说冤枉，那样，你记笔记都难得记的。你只须把《三国志》和《三国演义》对照着看，案情自然就清楚明白了。真材料和黑材料，分别在这两本书上，写得明明白白。至于申诉嘛，没有领导机关可送，就送给《龙门阵》编辑部好了。我看这个刊物还实在，覆盖面也广，读者众多，不仅国内销量好，就是东洋欧美，也不乏读者。据我所知，美国国会图书馆，芝加哥大学图书馆……都每年订购了万册，读者既多，我的冤案自然也就昭雪了。我不需要哪道机关，哪位领导给我平反，只须把材料送给社会舆论，送给读者，由人民来给我平反”。“但是，将军……”，我正想问他一个难于启齿的问题，魏延已抢先作了回答：“你是想说，我的头，总是被马岱砍了，是吧”！我惶然地点点头，魏延说：“什么丞相授与马岱锦囊妙计，全是欺人之谈。这是杨仪那厮私下叫马岱干的，‘拉大旗做虎皮'把事情推给死无对证的丞相，干丞相鸟事！实际，这也是加给丞相的一个冤案，丞相何曾干过这种事，再说，被砍了头的就是反贼吗？那么，岳飞、杨嗣昌，谭嗣同也砍了头，他们是不是反贼，你再找不出什么遁词了吧，先生！还是请你代劳替我写了为好。而且，你看，曹操父子篡汉自立，《从三国演义》，传统剧目，也是给曹家父子定了‘曹贼'的铁案的，然而，你们时代的文人鲁迅、郭沫若，不是早已把这个‘铁案'翻了吗？这么看来，我这个污蔑不实之词的‘反贼'疑案，有何翻不得的？先生，先帝有言：‘勿因善小而不为，勿因恶小而为之'。万望先生为此‘小善'，为我昭雪，也是积德，幸勿推诿”说罢，又欠了欠身，勒转马头，扬鞭驰去。
一觉醒来，浑身是汗，梦境清清楚楚，宛然在目。展转之间，鸡既鸣矣。披衣起坐，取《三国志》阅读。《蜀书。魏延传》载：“延善养士卒，勇猛过人。禀性矜高，当时皆避下之”。我想，这就是魏延的性格。梦境中，他对我还算是客气的。“当时皆避下之”，既然如此，我不代他写这个申诉，怕也不行。于是勉为其难，披阅了《三国志》，《魏略》之后，依据史实，写成《魏延申诉》如次：
申诉书
申诉人“魏延字文长，义阳人也。以部曲随先主入蜀”。（见《蜀书·魏延传》）任“牙门将军，封都亭侯，领丞相司马，凉州刺史，督汉中镇远将军，领汉中太守，进拜镇北将军，封南郑侯”。（见《蜀书·魏延传》）
先主为汉中王，迁治成都，当得重将以镇汉川，众论以为必在张飞，飞亦已心自许。先主乃拔延为督汉中镇远将军，领汉中太守，一军尽惊。先主大会群臣，问延曰：‘今委卿以重任，卿居之云何'？延对曰：‘曹操举天下而来，请为大王拒之；偏将十万之众至，请为大王吞之' ! 先主称善，众咸壮其言”。（见《蜀书·魏延传》）
丞相累出祁山，师疲无功。次年，丞相又出祁山，魏遣“夏侯懋为安西将军，镇长安。丞相于南郑与群下计议，延曰：‘闻夏侯懋，主婿也，怯而无谋，今假延精兵五千，负粮五千，直从褒中出，循秦岭而东，子午谷而北，不过十日，可到长安。贼闻延至，必乘船逃走。长安中唯御史、京兆尹耳 。横门邸阁，与散民之谷足用也。比东方聚合，尚需二十许日，而公从斜谷来，必足以达，如此，则一举而咸阳以西定也'”（见《魏畧》）。而丞相“以为计悬危，不如从坦道，可先取陇右，十全必克而无虞，故不用延计”。（见《魏畧》）这是一桩恨事！丞相太懦怯了，如用我计，取了三秦，推进中原，当时形势，就不会是三国鼎立了”。
后来，丞相殁于军中，参军杨仪没了主意，后军师费祎来问我怎么办？延曰：“丞相相虽亡，吾自健在。府亲官属，便可将丧还葬，吾自当率诸军击贼。云何以一人死废天下之事耶？且延何人，当为杨仪部勒，作断后将乎”？（见《蜀书·魏延传》）我与杨仪，平日不和，这是事实。但此事丞相心中明白。丞相是公正的：“亮深惜仪之才干，凭魏延之骁勇，常恨二人之不平，不忍有所偏颇也……而亮平生密旨，以仪性狷狭，意在蒋琬，琬遂为尚书令，益州刺史，仪至，拜为中军师，无所统领……于是，仪怨愤于声色，叹音发于五内，时人畏其言语不节，莫敢从也，唯后军师费祎往慰省之。仪对祎恨望，前后云云，又语祎曰：往者丞相亡殁之际，吾若举军以就魏氏，处世宁当落度如此耶！令人追悔莫及”。（见《蜀书·魏延传》）据此看来，可见丞相公允，陈寿也秉笔直书，不难看出，到底谁有反心，谁是反贼。这有反心的反贼，到底是我魏延，还是杨仪，群众公论。
丞相在病中，“谓延等云：‘我死之后，但仅自守，慎勿复来也'。令延摄行已事，密持丧去。延遂追之，行至褒口乃发丧，亮长史杨仪与延不和，见延摄军事，惧为所害，乃张言延欲举众北附，遂率其众攻延。延本无心，不战军走，追而杀之” （见《魏畧》）。“原延意不北附近而还者，但欲除杀杨仪等。平日诸将素不同，冀时论必当以代亮，本指如此，不便背叛”（见《蜀书·魏延传》）。
是的，我的脑袋被马岱砍下来了。但是，请问，是否脑袋被砍就都是反贼？我只是提出这个问题供大家思考，我不想多说。
以上所述，就是我魏延一生的真实历史，我是清白的，一没谋朝篡位，二没里通外国。千古反贼骂名，全是后世“刀笔文人”罗贯中构词陷害，使我蒙冤千载，心实不平，故尔申诉。
请看罗贯中的构词陷害：在《三国演义》里，我魏延为成献城卖主的老手。并且说“脑后有反骨，久后必反”，从而奠定了我是反贼的基调。《三国演义》第四十一回，罗贯中第一次推我出场亮相，是写当时先主被曹操追逐，败走襄阳，刘琮、蔡瑁，张允不许先主入城，“当下，魏延抢刀砍死守城将士，开了城门，放下吊桥，大叫：‘刘皇叔快引军进城'”！只原先主不愿进城，引军他去，魏延与大将文聘厮杀了半天，才去找先主，却寻不见，自投长沙韩玄去了”。《三国演义》第三十五回，罗贯中第二次推我出场，是关云长收取长沙，“义释黄汉升”之后。因黄忠发箭，只中关羽盔缨，不中咽喉，为报关羽不杀之恩。这破绽，被在城上观战的长沙太守韩玄看破，收兵喝斩黄忠。此时说我魏延“挥刀杀入，砍死刀斧手，救起黄忠……直杀上城头，一刀砍了韩玄，提头上马，引百姓出城，投拜云长”云云。这样我就成了第二次献城卖主的反贼了。紧接着写先主与军师到了长沙，“云长引延来见”。，军师二话没说，就“喝刀斧推出斩之”。先主惊问其极，军师曰：“食其禄而杀其主，是不忠也，居其士而献其地，是不义也。吾观魏延脑后有反骨，久后必反，故先斩之，以绝祸根”。在先主讲情之下，军师“指延曰，吾今饶汝性命，汝可尽忠报主，勿生异心。若生异心，我好歹取汝首级”。从此，我就成了“内控的百分之二——反革命分子”。后来，《三国演义》一百零五回，丞相殁于五文原，罗贯中最后一次推我出场，果然是我“生了异心”，只因“武侯预伏锦囊计”，在南谷阵前，杨仪拆开锦囊看后说：“汝敢在马上连叫三声‘谁敢杀我'，便是大丈夫，吾就献汉中城池与汝”。当我叫了第一声时，“被马岱从脑后手起刀落，斩魏延于马下”，从而应了“久后必反”的预言，而且也“好歹”被“取了首级”。
以上，便是后世“刀笔文人”罗贯中编造的黑材料，全是诬蔑不实之词。我申辩：首先，我是“义阳人也。以部曲随先生入蜀”。即带领我在乡里训练的亲丁，跟随先帝，一路夺关斩将，打进成都。我家乡义阳，就是现在河南省桐柏县。我压根就没到过襄阳，也没见过刘琮、蔡瑁、张允，更没同文聘厮杀过。从来也没有在长沙太守韩玄手下当过官，从何说起我砍了韩云，献出长沙城？此事从正史《三国志》中的《蜀书·先主传》，都没提到过我和刘宗、蔡瑁、张允，文聘、韩玄、黄忠，有过任何瓜葛。可见“刀笔文人”罗贯中，无中生有，播弄是非，诬陷好人。真正是“欲加之罪，何患无辞”。还要说明一点，写《三国志》的陈寿，与我是同时代人，了解情况，所写传略，符合事实。生在陈寿之后一千多年的罗贯中，难道还能比陈寿更加佔有材料？这不是很明白的事吗？
《龙门阵》编辑部，俺魏延这厢有礼了！希不吝篇幅一角，刊载我的申诉，让世人了解真象，为我昭雪平反，还我本来面目，则诸位编辑先生，功德无量！如此，则俺魏延死后一千八百余年，死亦瞑目矣！
一九九六年腊月十七于宴阳镇之望竹蜗居。此日，为余平生最开心之日也。
“在陈绝粮”
却说，孔夫子带领三千徒众，七十二贤，周游列国，主讲他的修身、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。从而达到“尊王攘夷”的主张。争奈其时，群雄并起，干戈扰攘，各路诸侯都只认枪杆子里出政权，俱有问鼎中原，窥视周室之意，对他那一套游说，没人理会。但孔夫子毕竟是当代大名鼎鼎的大师级的通儒学者，在道德修养和做学问上，声望确实很高，而今的科学院院长也无以伦比的，道虽不行，但每到一国，还是受到国君们红地毯规格的礼遇。
谁知到了东半球的陈国，却倒了大楣。一则，陈国国君不信儒学，他是个好斗的公鸡。他敢与天斗，敢与地斗，敢与人斗。这一连串斗下来，老天生气了，就降灾於地，使陈国遭到了“三年自然灾害”全国饥荒，没得吃的了，只有吃树皮草根，全国出现国家级病症，人人浮肿，饿死人的事，天天发生，据说饿死了全国人口的八分之一。到了孔夫子的再传、再传、再传——第四传弟子孟子就说，那叫“民有饥色，野有饿殍”，这是后话。二则，陈国国君蛮不讲理，仇视践踏知识份子。听说孔夫子这个“儒者”来了，他就叫工部衙门做了一顶大帽子，上书“臭老九”，他把帽子拿在手中，随时可以给孔夫子戴上。
孔夫子带领徒众，走到陈国城门，但见城楼上用绳子吊一顶大帽子，上书“臭老九”三个大字，城门上还贴了陈国国君的语录：“孔老二，你这臭老九，你若敢进城门，大帽子立即给你戴上”！孔夫子一看，那帽子好沉重，若戴上，肯定压得喘不过气来。於是叫子路：“撤退”
撤退路上，孔夫子虽然“登车，必正立直车。车中不四顾，不疾言，不亲指”。但他却一直在寻思“臭老九”出在何经何传。他虽是大师级的博学通儒，也百思不得其解。再说，此时孔夫子也着实饿得慌，只想能寻点食物充讥，也就无心去想了。因此这“臭老九”的典故，直到一千多年后，野蛮的游牧民族抢夺了花花世界，入主中原，建立元朝，才得到诠释。元朝把人分为蒙古人，色目人，汉人和南人四个阶级，进行阶级压迫统治，还把人的职业分为“一官、二吏、三僧、四道、五医、六工、七猎、八娼、九儒、十丐”十个等级。以孔夫子为代表的“儒”家地位在娼妇之下，仅高于乞丐，位居第九，这就是“臭老九”的典故
陈国国君也实在太骄横，不但不供应粮食， 连房子也不给住。一路撤退下来，孔夫子虽是圣人，此时也一筹莫展。幸好城外一马平川出现个树林，於是在树林里安营扎寨。入夜，树林里生起堆堆篝火，倒可驱寒。然而大伙饥肠碌碌，情绪低落。孔夫子心中明白：一日无粮，父子不亲，二日无粮，夫妻不和。犹恐这三千多人，思想涣散，做出离经叛道的事来，那就不好了。得抓紧做思想工作。於是强作镇定，做出“循循如也”的姿态，叫善於鼓瑟的学生曾点，鼓起瑟来。用优美的音乐去维持士气，转移讥饿难忍的目标。然而，“缺粮”必竟是个现实，是回避不了的。下一道“罪已诏”吗？他老人家一向自诩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理论，不就成了谬论？这伟大导师的战无不胜的伟大思想往那里摆？他老人家，必竟老谋深算。他用现代修词学的“反诘式”提出问题，求得肯定的答复。他就着篝火讲道了，他说：“匪兕匪虎，率彼旷野，吾道非耶“？平日孔夫子就称道过“言语，宰我子贡”之一的子贡，十分机灵，他对於上级的意图，心领神会，善於“从积极方面去理解”，连忙站起来回答道：“夫子之道至大，故天地不能容。虽然，不容和病？不容然后见夫子”！这一席肯定孔夫子伟大思想的研究成果，保全了孔夫子的体面，暂时稳定了徒众们的情绪。
用“精神食粮”去解决肚皮饿，老是依靠“讲道”来稳定情绪，是经不起时间考验的。如此下去，终非长策。他老人家想起自己说过的话：“人无远虑，必有近忧”，得想点实际些的办法。第二天一早，孔夫子分拨徒众，驻守大营，轻车简从只带了平日赏识的“德行，颜渊、闵子骞、冉伯牛、仲弓、言语，宰我、子贡、文学，子游、子夏”。这八个高徒，走到一个大村庄，寻找机会，解决一下“缺粮”问题。行了多时，得见一道门墙，墙上画了个圆圈，圈内写了个偌大的“真”字。旁边两行小字：“谁人认得圈中字，酬赏红苕二百斤”他们师徒一行八人，伫立看完后，心头一阵喜悦，凭着平时所学，不费吃灰之力，便可拿定这二百斤红苕。孔夫子回头“莞尔而笑”，八位贤人点头会意。但是，孔夫子必竟“敏於事而慎于言”暂不调兵谴将，使个眼色，让大家返回营地。在回去的路上，比来时的精神好多了。因为二百斤红苕，唾手可得，正如《西厢》唱词：“显得文章有用，足见天地地无私”。
回到树林里，孔夫子召集三千徒众，七十二贤，把村庄里悬赏一事，概括讲了，发问道：“谁去认字领赏”？说罢，以目视颜、闵二位大贤。须知，孔夫子是首重德行，提倡“政治挂帅”的。颜、闵二人，应声愿往，也是众望所归。孔夫子点头后，他二人兴冲冲的去了，树林里，小徒弟们生火烧水，只等手到擒来的红苕下锅。
颜闵二贤来到悬赏处，但见一个老者，斜靠在圈椅里打盹，他二人过去施礼，呼唤：“老丈，打扰了”！老者睡眼腥松的问道：“二位足下尊姓大名，来此想必为认字之事也”？颜渊答道：“小可等乃是东鲁圣人孔夫子门下颜渊、闵子骞是也！得知老丈‘以文会友'，特意前来领教”！那老者也不多讲，指指墙上的圈儿，说声“请”！颜渊谨慎，仔细端详一会儿，方才说道；“在小可看来，乃是一个‘真'字——真假的‘真'”！语调肯定有力。谁知那老头摇摇头，就闭目养神，不再理会。颜、闵二贤面面相觑，气急败坏的跑了回来，向孔夫子说明原委。孔夫子也暗吃一惊，不认‘真'字又认什么呢？真是丈二和尚，摸不着头脑。接连差遣“言语宰我、子贡、文学子游、子夏先后分两批去认，在这四位高徒看来，那也的确是个‘真'字，就都认了‘真'，结果都被顶了回来。老者还嘲笑最后去的去的子游、子夏说：“听说你们夫子称赞你两个‘文学子游、子夏'原来问学也只是平常！难怪那《辨日》的两小儿也看不起你们夫子，讥笑他说，‘孰谓汝多智乎'！可见，师不高，弟子也就不强”！子游、子夏受了这番奚落，回来如实向夫子汇报，孔夫子也觉脸上过不去。此时，但见子路拱拱手“率尔而对曰”：“待俺去取红苕来者”！孔夫子正在不好下台，见子路主动请缨，他平日虽不喜欢这个莽夫，但今天似乎用得着了。因为他心里正在恼火，快要老羞成怒了，气找不到地方出，於是，暂时收起“温、良、恭、俭、让”的风度，放这个“好长剑”的子路去出气也好。不过他老人家修养有素，喜怒不形於色，还是做出那“言思温， 貌思恭”的样子说；“好呢，你去试试看”！子路转身迈着赳赳武夫的步子，大踏步去了。认得也吧，认不得也吧，着实饿得难耐了。凭着这三尺青锋，定把红苕取回去……”，子路边走边想，不觉到了悬赏之处，那老头还兀自在那儿打盹。“子路拱而立”，大喝一声：“老丈醒来”！老头儿被吓醒了，揉揉眼问道：“足下尊姓大名”？“吾乃孔夫子门下子路是也”！老头儿一听，是那个“由也为之，比及三年，可使有勇，且知方也”的好战分子，平日不爱读书只“好长剑”的子路，顿时谨慎起来，不敢用先前对那六位贤人的怠慢态度说话，连忙说：“久仰久仰”！心里打鼓，秀才遇到兵，怕要说不清楚了！“那就请认字吧”！老者开门见山，少说为佳。子路按剑而前，指着圆圈说；“据俺看来，这圈内之字，并非一个'‘真'，乃是‘直八'二字，不知尊意以为何如”？子路鉴於前几位大师兄认“真”全都认拐了，他卖了个关子，拆开来认。他暗下决心，如果我这样认法也还是摇头，可就怪不得我违背圣教“非礼勿动”了，谁知，他这么一认，歪打正着，老者肃然起敬，连忙打拱说：“杏檀之下，确有能人， 小老头不敢斑门弄斧了”！因回头向院内喊：“小厮，看将红苕四百斤来者”！小厮在里间答道：“爷爷，你悬的赏是二百斤的嘛”！那老者回说：“你有所不知，这子路先生，才高八斗，学富五车，理应加倍奉酬才是”！其实，老者心里想的是，多丢掉二百斤红苕不打紧，只要打发这个挂长剑的恶人快快离去就好！
子路得意洋洋，扛着一大筐红苕来到树林里，一撒手，红苕滚了一地，惹得三千徒众，七十一贤，还有那道貌岸然的孔夫子，一个个皆大欢喜，直咽唾沫，真的是“不亦悦乎”，加“不一乐乎”，顾不得“不亦君子乎”了。
孔夫子笑逐颜开地问道：“仲由，你是怎么认字”？子路对曰：“由也，耍个小聪明。把那‘真'字拆开来认成‘直八'二字，红苕便到手也，有何难哉”！“夫子谓然叹曰：“天之将丧斯文也”！子路不悦曰：“斯文斯文，肚内空空！你们还去认你们的‘真'去，看红苕能不能到手！认得‘真'，红苕都混不到吃”！回头喝小徒弟门：“有红苕‘侍先馔'快去生火，煮好了敬奉夫子”！
当子路捧上一盘香喷喷，油润润的红苕，献上孔夫子面前，他老人家还是高兴起来了。着实饿得慌，顾不上剥皮就往口里送。吞下三个红苕以后，觉得身子硬朗了些，才觉得子路颇有才干，於是信任子路的感情流露出来，他拍拍子路的肩说：“道不行，乘桴浮於海。从我者，其由欤”！“子路闻之喜”。
2008 年元月 16 日於梅硐平桥村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