◆《尔玉人生
  ●自序
  ●铁板钟声  
  ●荒唐岁月

《尔玉人生》(3)
铁板钟声2-2
仙峰群儒

学校处处讲阶级斗争,使我在教育方面的志向也迷茫起来了。紧接着,我被卷入文革,无法自拔,也跟着整个社会疯狂。实际上,那几年是白白地浪费了。可以说,从 1962 年到 1970 年这八年间,只能说是我认识社会的八年,是我潜身“修道”的八年。但仙峰小学的老师们,却永远清晰地留在我的脑海里。他们给了我很多帮助,给了我人生的启迪,给了我很多欢乐。现在他们多数已经作古,但我和他们的感情却永恒。下面,我只将最典型的四位老师记录于后。

驯服听话的彭校长

彭校长出生贫农,根红苗正。读初中时学校开晚会演戏,他扮演农民,不必化妆,已是天然的农民形象。他在高县师范毕业后分配回兴文教书,不久就当上校长。我初到仙峰小学,他教我读拼音,帮助我备课,可以说他是我步入教坛的第一个引路人。他对我很关心,很器重。一天晚上,我想把教室里的地炉子预先生火发好,以便第二天学生来到学校,一进教室就感到温暖,尽快上课学习。可要把地炉子的煤炭引燃,还真有学问,我用了很多发火柴,花了很多时间,反复点火燃烧,还是没有把地炉子发燃。正无计可施一筹莫展时,我抬头发现彭校长好像早就站在我面前观看多时了。他于是就教我怎样将干柴放在炉子下层,怎样点火,怎样加煤,怎样锤煤炭,他边操作边讲解,不一会就将火发燃了。他为我传授发火技巧的时候,我这个一直脱离实践的书生,感到彭校长真是一个优秀的有文化的劳动者。彭校长对我的政治前途也关心。他发现我还没有入团,便主动担任我的介绍人,让我的入团申请很快就批准下来,帮助我解决拖了几年的老大难问题。少先队大队辅导员因犯错误调离后,彭校长毫不犹豫,立即安排我担任此职。他注意勤俭办学,爱劳动,不计较个人得失。学校在厕所旁边新修一间洗澡室,那时用水泥铺地面还是一种奢侈,只能用石灰打成三合土地面。每天放学后,他就拿着一个木掌锤,去拍打那用石灰混合的三合土地面。我为他的行为感动,也跟着他去干活。一条去建武的小路从学校操场边经过,过路行人常常影响学校的教学。他决定发动教师上山砍方竹,修建一道围墙,以保护学校的安静环境。我是他这一倡议的积极拥护者,每天放学后便跟着他上山去砍方竹。时间久了,我发现彭校长能成为政治上的红人,其实很简单,他就是听话,尊重领导,是标准的 “ 驯服工具 ” 。例如,一次他在区里开会后回到学校,立即传达会议精神,说有领导和贫下中农提意见,认为仙峰小学办学方向有问题,学生干部多数都是地主和右派分子子女担任。他说到做到,立即清查,将家庭出身不好的学生干部全部撤换了。这立即引起学校的骚动。原来仙峰虽是贫穷山区,读书风气却颇浓,小小乡镇,竟还存在有读书的四大家族。有钟善良和谢永辉两家,各家六个子女。还有刘明相家和欧阳树槐两家,各家四个子女。这四家的子女,在校个个优秀,都是模范儿童,老师都喜欢他们,在班上不是少先队大队长、中队长,就是班长。但用彭校长的阶级斗争理论一分析,问题就来了,谢永辉和欧阳树槐虽是区里的干部,但四家人都不是纯正的贫下中农,或是家庭出身不好,或是政治历史背景复杂,不应大胆任用了。首当其中,刘明相是右派分子,他大儿刘生伟的少先队大队长职务立即就被免除了。真可谓,这些可爱的儿童,从小就打上了阶级斗争的烙印。
彭校长确实有很强的阶级斗争观念。我父亲在土改时定的成份是工商业兼地主,本人不是地主分子,他以开明绅士的身份在仙峰供销社参加工作。可 1964 年四清运动,我父亲被无端地打成地主分子,开除回家。彭校长根据领导的意图,仍抓住父亲不放,要我写揭发父亲的材料。我真想不出我父亲有什么罪刑,只写了一页简单的文字去敷衍了事。 1966 年,我们的大女儿东东降生后,便接母亲来学校帮我们带东东。母亲来学校不久,彭校长向我传达指示,说上面有文件,我母亲不能住在学校,要母亲立即离开学校回家。我感到很不理解,说母亲不是“地主分子”,为什么不可和自己的儿子住在学校。彭校长说,这是领导的指示,必须执行。为了不为难校长,我们只好送母亲回家去了。

文革开始,学校成立了造反派组织。彭校长对造反派就像对原来的领导一样,毕恭毕敬。我是造反派成员,对我似乎也更加尊重。我觉得他是一个称职的小学校长,更看不出他是什么走资派,我们都不去为难他,有时和他虽有点小摩擦,但也没有对他怎么样。 1967 年春天“二月镇反”,县里派人到仙峰小学点火开批判会,陈老师被打为黑高参,我被打为急先锋,受到重点批判。此前,仙峰小学都很平静,没有什么过激行为,以为批判会走走形式就过关了。谁都没想到,在批判会上,彭校长发言,语出惊人,把大家都吓得胆战心惊。彭校长说,他听过我讲《海上日出》一课,说我画了几幅画,其中一幅画的说明文字是:“太阳被乌云挡住了,红是红得很,可是没有光亮。”说我居心叵测,别有用心。那个时代,大家都很敏感,知道“红太阳”是什么,这可是影射伟大领袖、污蔑攻击伟大领袖的反革命罪呀!我完全没有思想准备,真如晴天霹雳,让我震惊。在那一瞬间,我很可能立即被打成反革命分子。我当场据理力争,并回家拿来课本,说明我只是照本宣科,没有丝毫的恶意发挥,才暂时平静下来。不久,“二月镇反”被否定,区政府专案组当着我的面把揭发我的全部材料烧了,说事情到此为止,不要纠缠。我无事已感万幸,还纠缠什么?算是了结了此事。仙峰小学又归于平静,彭校长又和我握手言欢,和过去一样,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。

1970 年我被打成“反革命”,抓进监狱。在宣判我的会上,平时不善言谈的彭校长上台发言批判我,再次语出惊人。他说我的名字叫“德玺”,“玺”者,皇帝的印也。说我野心勃勃,想当皇帝。近千人的听众立即哗然。彭校长对我这父亲请先生取的名字的诠释,由于太牵强附会,后来虽然没有定为我的罪证,但他这颇有新意的原创,却一直留在人们的记忆里成为笑柄。

1975 年我的“反革命”罪被撤销,给我平反,补发工资,恢复工作。彭校长那时已经调到县教育局。我平反后第一次和他相遇时,他激动地握着我的手,说我受苦了,并祝贺我获得平反。我脑海里那个纯朴老实的校长形象,立即又在我眼前出现。他说,我还是你的入团介绍人,你怎么会是“反革命”呢?之后,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。一场五年之久刻骨铭心的牢狱之灾,便被我们的哈哈笑声掩盖了。

八十年代初,彭校长任文教局政工股股长期间,他突然失踪。原来,有位民办女教师对他有所求,和他常在一起约会。失踪第二天,根据这位女教师提供的线索,在古宋的堰沟里找到了彭校长的尸体。有人猜测,是女教师和彭校长的暧昧关系,激起了女教师老公的嫉恨,便下毒手将不会游泳的彭校长推到堰沟里,被溺死了。但无论怎样审讯这位女教师,她都没有提供能说明真相的证据,最后只好不了了之。彭校长就这样伴着这个千古之谜,离开了人间。

学富清高的张主任

张宗前张主任出身书香门第,是兴文颇有威望的老前辈,是不同凡响的教育耆宿。他的中文功底深厚,是资深的教导主任。我教小学一年级时,他多次组织低年级识字教学教研活动,对我的帮助很大。他在学校有一间寝室,在仙峰街上还有两间屋,夫人和孩子们就挤在那里。他特别喜爱书法,每天都要练字。我常常到他寝室和他聊天,并观赏他写字。他很自信,说他的书法兼各家之长,独树一格。我不懂书法,是外行,但他写的正楷字端庄耐看,还没有见过有谁写的字更让我赞赏,故我完全相信他的自我评价。他还常常将自己写的字,描成黑底白字,就像字帖一样。我觉得这有点无聊,但后来我终于领悟,这不正是张主任自信的表白吗?

张主任的夫人刘老师原来也是教师,在实行“调整、巩固、充实、提高”的方针政策时,被精简了,变成一位全职家庭妇女。幸好张主任的月工资有 51 元,是当时教师中最高的,还勉强能解决全家的生活费用。刘老师没有了工作,就做家务事和生小孩。一两年生一个,不几年,那两间屋就成为人口密度最大的地方了,深有人满为患的烦恼,于是每天晚饭后,她就抱着最小的孩子到学校去住。张主任对自己的一群孩子似乎十分欣赏,每降生一个,就给他(她)取了一个充满诗意的名字:英格、南飞、曼舒、问桃、学涛…… 1962 年以后,政策开始宽松,居民可以喂猪,并实行“对半开”,即喂猪户可留一半自吃。经过几年饥荒之后,这新的养猪政策太诱惑人了,于是,刘老师在她那挤满小孩的两间屋里,也喂养了两条小猪。小猪和小孩们混在一起,家里更添加了几分热闹与情趣。刘老师日夜操劳,割猪草,求人买米糠,花了九牛二虎之力,终于把猪喂大。在上交第一头猪时,她没有对半开,而是将整头猪上交给政府,心想在上交第二头猪时,才将其全部归自己所有,这实质上不也是“对半开”吗?可是在宰杀第二头猪时,掌握“对半开”解释权的领导,却不让刘老师吃整头猪。这真如晴天霹雳!这猪不是白养了吗?辛苦劳作一年的刘老师全家的吃肉梦难道就破灭了吗?刘老师无论怎么据理力争,也没有结果。一向不关心油盐柴米的张主任也终于动怒了。他觉得这是愚弄老百姓,便亲自出马找有关领导。可那时正在强调以阶级斗争为纲,家庭成分是地主的张主任,不但先天不足,而且对他的出马,领导甚至疑似为阶级斗争新动向,无论张主任怎么德高望重,有什么雄才大略,也无济于事,一身冤屈无处投诉,而他又自视清高,刚正不阿,反把领导得罪了。那段时间,我仍然经常去张主任寝室看他写字。那天,他从区里回来,想必是“对半开”的问题仍然没有解决,他奋笔疾书:

生当作人杰,
死亦为鬼雄。
至今思项羽,
不肯过江东。

他将此书法作品挂在墙上,好像要和有关领导宣战,有点大气凛然的味道。后来这第二头猪是否归刘老师全吃,我不知道,但紧接着,张主任被免去教导主任职务,调离仙峰区中心校,安排到很偏僻的周家沟村小教书去了。不言而喻,张主任调离仙峰小学,显然是这场官司的直接后果。

从此,我们就很少见面了,无法欣赏他写字了。改革开放后,他也调到仙峰中学教历史,我们来往甚密。我退休后移居成都时,他还专门写了一首诗赠送给我。我很珍惜他送给我的墨宝,至今珍藏着。但我更珍藏着的却是他特有的傲气。

风流倜傥的庞主任

张主任被免职调离仙峰小学后,县里立即调庞主任来接替他的工作。庞主任是我在城关小学读书时的语文老师,我很崇敬他,所以他一到仙峰小学,我便成为他忠实的部下,也很受他的器重。庞主任是一位全才,音乐美术、文章演讲、管理教研,无不出类拔萃。大场面可出头指挥调度,临大战可运筹帷幄,能说会道,无不涉猎。他有知识分子的清高,却具有知识分子少有的忍耐。他喜欢出头露面,接地气能上能下,待人随和。文人做的事难不倒他,民间手艺也是行家里手。他有一手好厨艺。每次我到他家,他都要做两个好吃的菜招待我。他做的白油冬笋、泡姜肉丝,味美下饭,至今说起,唾沫直流。他甚至会编竹器。学校厨房的筲箕坏了,他砍来一根慈竹,花成篾条,一会儿便编出一个新筲箕来了。民国时期的少爷公子,居然连这些匠人活也会,而且还能一口气说出十多种竹子的名称和特性出来,真让我佩服称奇。总之我和他在一起,学了不少东西。搞宣传在墙上写大标语,他在前面勾勒字的轮廓,我在后面填颜色,边写边指导我,让我掌握了写美术字的很多诀窍。他组织大联唱,就让我写朗诵词。他在赞赏我的同时,又巧妙地提出修改意见,直到将稿子修改到完美满意为止。他很会享受生活,很会玩。我们在一起唱歌拉二胡,打扑克。总之,和他在一起,总觉得生活丰富,轻松愉快。他特别喜爱喝酒,而且上瘾,我怀疑他已酒精中毒。如果哪天晚上没有酒喝,他就心燥不安。这时我们就要想尽一切办法去弄点酒来,煮点黄豆之类小吃作下酒菜,才算了结其心愿。几个老师聚在一起,划拳说笑,高兴到深夜,自觉已成醉翁欧阳修了,才各自散去。

庞主任调到仙峰小学后,正是文革期间。由于仙峰小学的老师是清一色的造反派,庞主任自然也免不了是造反派。但他很温和,没有过激言行。我曾经想过,庞主任能说会道,又爱出风头,为何他经历过一连串的政治运动,却居然毫发无损?在文革中,因派别斗争,一位姓袁的老师对庞主任不满,就对他提出质疑,说他亲自目睹,在解放初期土改时,农会的贫下中农曾到学校将庞主任捆绑回老家去批斗。其实袁老师提供的材料反证了庞主任没有什么问题。实际上当时庞主任不到 18 岁,解放前他在读书,要划成地主分子是不可能的。只是当时他家里父母已去世,便成了替罪羊,才遭此厄运。但袁老师的揭发却让我明白,庞主任一定是在土改被捆绑回乡批斗时,吓破了胆,以后就形成了他的处世哲学,小心谨慎,与人为善,这才给他带来一路的平安。后来随着文革的深入,印证了我对他的认识是对的。

文革不久,庞主任调到县里去了,他的家当街大开,在县政府上下班的人都要从他家门口经过。那时派别斗争风起云涌,变幻莫测,掌权人迭换频繁。有人发现,当造反派得势时,县革委的领导便成为他家的座上客。而造反派垮台后,当权者又成为他家的座上客,于是有人给他取了一个诨名叫 “ 大胡二娃 ” 。 “ 胡二娃 ” 是兴文城的一位特殊人物。有人说他是 “ 造反派 ” 的代名词,其实不妥。胡二娃是兴文南街人,因有点智障,没有正当的职业,城里哪家有婚丧喜事,都去帮忙,混口饭吃。文革给他的 “ 打工 ” 提供了更多的机会。造反派得势,他就帮着揪走资派斗争,贴标语,呼口号。造反派倒霉,他又帮着当权派整造反派。有点像阿 Q ,但也不完全像。阿 Q 是精神上的问题,胡二娃却是智障,是个混混,没有政治头脑。由于他呼口号特别卖力,声音嘶哑,固有 “ 胡二鸭青 ” 的美名。而当时有人认为庞主任就像胡二娃一样,是说他没有坚定的政治方向,谁得势就取悦谁,故就暗中给他取了一个 “ 大胡二娃 ” 的诨名。我对这个诨名很不以为然。庞主任虽然善应变,识时务,但他绝不揭发伤害谁。我就有亲身体会。文革中我几番起落,他本来和我是最知心的忘年交朋友,可他从不写揭发我的材料。他本来是爱出头露面的人物,但他从不上台去批判我。他虽然胆小软弱,但他有底线,就是绝不害人。所以无论有人怎么说他是 “ 大胡二娃 ” ,我仍然从心里尊敬他。

庞主任依靠他的智慧,生活似乎如鱼得水,很滋润。然而了解他的人才知道,因为他怕得罪人,小心谨慎,因而活得很累,很辛苦。实际上是 1977 年后的改革开放,才真正给他带来了新的生命。首先,取消了阶级斗争为纲的方针,庞主任不必像过去那样小心翼翼地过日子了。其次,庞主任不再是入另册的人,可以入党了。他担任教研室主任后,工作干得很出色,在宜宾地区颇负盛名。他不但入了党,还成为文教党委的委员。他常常十分得意地代表文教党委去基层指导工作和讲话。这是改革开放成就了他的梦想。可惜,由于他长期过量饮酒,退休不久便去世了,没有享到几天福。其时,他的大女儿在重庆铁路局、儿子在美国,均已事业有成,方兴未艾,真惋惜。

谦恭谨慎的陈老师

陈老师和庞主任一样,都是我在城关小学读小学时的老师。他和张主任一样,能写一手好字。他的文学功底深厚,是权威的语文老师。他为人谨慎,不爱言谈,但很喜欢和大家在一起。听人说,他在民国时期,在文教科当过科员,有历史问题,后来反右倾受过批判,所以就变得非常谨慎,城府很深,不随便发言。但他对人却很诚恳、热情。无论青年教师和老教师,都尊称他叫“陈大爷”。这个称呼后来传到区领导耳里,领导叫彭校长去禁止,说这是江湖哥老会的称呼,不准再喊陈老师叫“陈大爷”了。彭校长虽然传达了这一指示,但老师们不以为然,还是叫“陈大爷”不改。陈老师的家就在校门口不远处,老师们上街都要从他门前经过。陈老师及其师母对老师们都十分热情,每次从他门前经过,他都要招呼老师们进屋喝茶。他家随时都泡好一罐鲜鲜茶,等待老师们的到来,十分殷勤。到了冬天,陈老师家的取暖地炉子燃得特别旺,十分温暖,老师们更喜欢去烤火。在陈老师那里烤火、喝茶、聊天,十分快乐,他家简直成了老师们的俱乐部。有时陈老师家有好吃的,还要请老师们吃。师母炒的泡辣椒肉片,和庞主任做的不相上下,美味极了。只要陈老师招呼,我们也不客气,就吃它一个不亦乐乎。

也许是陈老师有一种含蓄的人格魅力,我一到仙峰小学,我们之间好像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真情。他不随便发表意见,但我感到他心里很明亮。谁好谁不好,他心里有数。“二月镇反”我和他都受到批判,说他是我的“黑高参”,我怎么也想不通。他虽然也加入了造反派,但长期的阶级斗争已经让陈老师变得十分老练,守口如瓶,无论什么场合,他都不会发表什么意见,高参什么?后来,工作组斗争重点放在陈老师身上,暗示我去揭发陈老师,以便我脱身。但无论从感情上和道义上,我都不能臆造事实去揭发他。我这些想法没有向陈老师说过,但他心里明亮得很。后来在兴文两江口学习班,清理阶级队伍,有人因为陈老师有历史问题,要揪他出来。那次学习班是造反派主持,我还有点发言权,便极力维护他,终于到学习结束时也没有把他揪出来。仙峰“六一事件”中,新华硫磺厂造反派软禁我和陈老师、陈龙汉三人,仙峰街上干部群众到新华厂强烈要求他们立即放人。新华厂造反派见形势不妙,想把陈老师留下来,把我和陈龙汉先放走。我坚决反对。我明确地向他们说,要走一起走。直到我们斗争胜利。通过这些风风雨雨,我们之间相互的信任,铸成了我们一生的情谊。

六十年代在仙峰小学,我们曾同在一个班任教,他教六年级语文,我教数学。改革开放以后,陈老师在先锋中学教语文,我教化学,又在一个班共事。我东东在仙峰中学读三年初中,都一直是陈老师任教。东东在后来高考中表现出不错的语文功底,陈老师是功不可没。仙峰陈家民国时期是书香门第,陈老师也算一位才子。改革开放后,仙峰陈家编族谱,唯陈老师能担此重任。我浏览过此族谱,编辑的内容十分丰富,富含文学特色。陈老师写了很多文章、诗词和资料,十分精彩。他依靠记忆,竟把陈家前辈的诗词背诵出来,录入族谱,真是奇才。这时,我才更加了解陈老师,并悔恨当初为什么不好好向陈老师学习更多的东西?

我在仙峰小学结识的老师,还有年轻一点的如周老师、唐副校长、沈老师、石老师等等,很多后来都成为我终生的好友,我们还常常聚会在一起,一同愉快地回忆仙峰小学的往事。这里我就不再一一赘述他们了。

1970 年 7 月我被打成“反革命”,结束了我在仙峰第一阶段的教育生涯。在那八年间,那块挂在仙峰小学房檐挑下的铁板,一直在敲响着。开初两年,听到那充满憧憬的钟声,我便夹上课本,匆匆走进教室。那是美好的两年,是继续学习的两年。以后两年,是充满阶级斗争硝烟的两年,那铁板钟声成为阶级斗争的号角声,让人感到凄惨而惶恐。后面四年,是文革的四年,教学秩序被打乱了,没有了读书声,那钟声再不是上课的呼唤,已变成造反派荒唐的呐喊声!

( 2022 年 8 月于仙峰初稿2023 年 6 月于成都定稿)

1964 年仙峰小学全体教职工合影

(后排左一为张主任、后排右二为陈老师、后排右三为彭校长)

仙峰小学旧址(原来的房屋已无踪影)

   

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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