◆《尔玉人生
  ●自序
  ●铁板钟声  
  ●荒唐岁月

《尔玉人生》
自序

我的人生一开始似乎就不顺畅,单是我的名字“德玺”,就给我带来不少麻烦。读小学时,新来的老师点名,不认识“玺”字,当时文字竖排,便叫我为“龙德尔玉”,引发全班同学们哄堂大笑。高考等待录取通知,送信的邮差不认识“玺”字,便把通知放在一边不发。我二姐去邮局询问,才找出来给她,让我苦苦多熬了几天。文革中批判斗争我,有人说我取名为“德玺”,想当皇帝,凭空给我增加了一条罪状。

我追求进步更是艰难。读小学时,想加入少先队也不同寻常。我的同学们都戴上红领巾了,唯独我写了很多次申请,就是批不准。我几次在梦中带上了红领巾,高兴醒来,结果仍是一场梦。进中学读到初三,眼看我就要超龄了,才终于批准我带上了红领巾。不过,当我这个最后批准的少先队员,考进江安中学读高中时,好像特别风光,因为我是唯一带着红领巾入高中的新生同学。老师看我档案还是大队干部,给我安排了一个班干部职务。可是没几天,我的班干部职务就被莫名其妙地取消了。

前面说的都是些小事,待我真正进入社会后,才真正体会到我的人生多舛。不是吗?文革运动前,我家庭成份是工商业兼地主,属于可以教育好的子女,实际上是打入另册,无论我怎么努力表现,都得不到信任赏识。文革运动中,我虽然戴着“造反派”的桂冠,却又是臭老九,连当一位革委会委员都不够资格。运动结束后,我却又有造反派的劣迹,仍不可信任。我的人生,就是这样处处错位,得不到主流的认可。但我的性格好像天生就很倔强,总是抱着希望,不断地努力着,一定要搞点什么名堂出来。经过一生的跌宕起伏,最后才终于明白,其实我越是抱着高远的志向,越是抗争奋斗,反而更加剧了我人生的悲剧。但虽然是悲剧,却也壮烈;虽然一事无成,却也有不少感悟。我把我的人生记录下来,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待不好吗?所以才萌生写下自己的人生回忆录。

1958 年龙德玺在江安中学留影

其实多年前,我就想写我的人生回忆录。但由于杂事多,又因觉得自己是一个平凡的老师,有点心虚,写出来怕别人说是井底之蛙的炫耀,便老是问自己,有必要吗?因而总是开不起头。十年前,我的拙著《布衣杂录》出版后,曾得到不少布衣的点赞,有的还把书放在床头,不时翻一篇看看。有的甚至看得夜不能寐,即兴赋诗给我发来。最近翻阅该书留言,更有感慨,原来我的布衣杂录,在布衣中还真有不少知音,他们真诚的鼓励感动了我,他们好像是在催促我应该继续写下去,我才终于下定决心,动笔开篇。

其实当年我出版《布衣杂录》,就没有考虑过什么意义,只是因为觉得有趣而已。现在要写点什么,反而多虑了。现在,我已步入八秩人生,常感精力不如从前,这才给我敲响警钟,如果我还不抓紧时间动笔,继续拖下去,恐怕就再也没有精力和时间了。于是在人类和新冠病毒鏖战终现曙光之时,我终于下定决心完成我的人生回忆录了。

其实写自己的人生经历,自问是否有意义,本身就没有意义。难道值得炫耀才有写的价值吗?那么,什么才值得炫耀?即使自认为值得炫耀,在历史的长河中,又算老几?又能得到几人的夸奖?仁者见仁智者见智,你认为值得自炫的,说不定别人根本就没放在眼里。如果说写出来的东西,要给人以启示,帮助别人修身养道,以导师的责任去帮助别人,就更是自作多情了。就拿我来说,我一生就是一个普通的教师,是一个地道的布衣,要去指导别人,不是让人贻笑大方吗?经过若干年的徘徊,我终于明白,历史,是当权者们写的。写我自己,却无人可代替。经历是一种财富。只要我保持独立的人格思考,坚守人性的良知,留给后世一个真实的自己,就是意义。藏于山中,至于以后是否有人去挖掘,我就不管了。实际上,也管不了。

“ 留下一个真实的自己 ” ,这使我从迷茫中走出来,我才放心大胆地开篇了。

1983 年龙德玺在兴文中学留影

我虽然只是一个布衣,确有一些异样。虽然只是一位教师,却一直没有放弃努力。在四十年的教育生涯中,以时间为轴竖看,我从小学一年级教到高中毕业班。以教学课程横看,除了英语,其它课程我都教过。我好像有些叛逆,但无论在哪个学校,我和校长及老师们,都能和谐相处。

我们这一代教师,曾经历了不平凡的曲折道路,从调整充实提高到文革停课闹革命,从张铁生交白卷到恢复高考,从知识无用的迷茫到感受科学春天的激动 …… 我体验过贫寒山区教书的艰辛,也曾和家长共享 “ 三元及第 ” 的欢乐。我曾因家长、学生的信任而感到欣慰,也曾因帮助女儿从穷山沟走到未名湖而感到荣耀。我曾以莫须有的罪名被打成 “ 反革命 ” ,在监狱里蹲了五年,尝尽了阶下囚的滋味。也曾获得美国绿卡,多次乘坐越洋飞机,去另一个世界,看着窗外的云海,遐想联翩 ……

1986 年龙德玺全家春节合影

我从教四十年,学生家长都说我是好老师。贾子谦先生曾在《名师龙德玺》一文中赞誉我是研究型教师。但各种荣誉,都与我擦肩而过,没有缘分。我曾是兴文县人民政府推荐的第一届中学特级教师唯一候选人,但因此荣誉太诱惑人,在一些人甚至是我朋友不择手段的明争暗斗下,还是落空了。然而,我没有失落感。我后来体会到,家长和学生对我的认可,社会对我的认可,才给我带来真正的荣誉。

2001 年龙德玺夫妇在博望山合影

其实教书并不是我最初的理想。我读小学时想当骑兵,读初中时想当画家, 1960 年高中毕业时我因崇拜梁思成,高考填报的第一志愿是清华大学建筑系。现在回想起来当时还真有点天真幼稚,不知道自己的分量,更不知班主任老师和学校领导早已为我写好鉴定,签注了 “ 只能为专科学校录取 ” 的意见。当我得到宜宾专科校(后合并为泸州专科校)录取通知书时,我情不自禁地痛哭了一场。我把泪水哭干以后,无可奈何,还是只能按照学校领导为我规划好的人生之路走下去。我决心重振旗鼓,寻求新的出路。我天真地相信,只要努力,就能实现我的志向。在宜宾专科校,正是全民饥饿的年代,我有空就去图书馆看书,立下雄心壮志,要把图书馆里的所有好书都找来读。不久,我读了苏联教育革新家马卡连科著的《教育诗》。我被马卡连科的教育艺术折服,很受感动。这本书竟然引导我确定了自己的人生目标,暗下决心,要使自己成为马卡连科一样的教育革新家。

2011 年龙德玺七十寿诞
与家人合影

马卡连科的教育思想,现在回忆起来,其实在现代教育理论圈里,也排不上名,也很简单。但我当时感动了,理解了,其要点就是严格要求学生,尊重学生。这是他成功的秘密武器。教育学、心理学、教学法等等,是一套套系统的学问,可是马卡连科却在浩瀚的思想体系中抓住了要害,通过现象揭示出实质。其实,真正的能人,就是在纷繁复杂的思想世界里,经过反复探寻思考,最后提炼出简单明白的结论,升华出思想的结晶,即所谓的“大道至简”。马卡连科就是这样的人。马卡连科的教育思想,后来一直影响着我,让我爱上教育,引导我去探寻现代教育思想理念。


2016 年龙德玺全家合影

改革开放以后,中国的大门打开,才惊叹我们已经远远落后,世界已进入信息时代。我才真正接触到一些现代教育思想,使我的视野更开阔,使我的教育理念得到更新提高。我在教育实践与思考中,认识到我们必须要将现代意识渗透到教育中去。教育现代化,就是教育思想意识现代化。我认为,自由、独立、创新、互动、关爱、尊重、理解等等这些现代普世价值观,渗透到教育中去,我们的教育才能获得成功。从八十年代初开始,我在仙峰中学工作三年,在兴文中学工作二十余年,在改革开放的背景下,我一直在进行这样的思考和探索。我在探索中写成的文章,曾陆续发表在人民教育、中国教育报、四川教育、班主任、北美世界日报(中文)、美国达拉斯时报(中文)等报刊杂志上。 1990 年,兴文县陶崇祖副县长推荐我在兴文县中小学校长会上,进行了一次主题为《现代意识与班主任工作》的讲座。校长们听得津津有味,十分激动,觉得新鲜有趣,不少人后来还和我进行了深入的讨论交流,有的学校还邀请我去开讲座。但,我一直是一个入“另册”的人,我已知道持守自知之明的微妙,不必追求形式上的热闹,自觉低调下来,适可而止为上策。我探索现代意识与教育的文章,有些已汇集在我的拙著《布衣杂录》中。但我这次出版的《尔玉人生》回忆录,则是以时间为轴线,以社会为背景,形象化,故事化,突破专业的囹圄,试图更通俗地去叙述我的教育实践与思考,给将来留下一些社会基层的教育记忆。也就是前面所说,“留下一个真实的自己”。


2022 年龙德玺
八秩之年夫妇合影

“龙德尔玉”虽是笑话,后来却让我喜欢上它,还常将其用作笔名。此次成书,书名中用“尔玉”取代真名,觉得尚好,特此说明。

此书由于是布衣之作,无法劳驾名人,便自序了。

谢谢!

2022 年 8 月 11 日于仙峰

2023 年 6 月 11 日于成都定稿

   

 

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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