◆《尔玉人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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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尔玉人生》(7)

荒唐岁月7-4

哥们怪杰

文 G 中,我结识了不少难兄难弟,其中有几人后来都成为我终身的朋友。略择几位记录于后。

高调人生的刘明贵

刘明贵是 1963 年在泸州师范毕业后分配到兴文来教书的。刘明贵是一个志向不凡、思维敏捷、有巨大潜能,说话很具煽动性的管理型人才。一到兴文,他就十分耀眼,很快就成为兴文教育界的知名人物。我们一见如故,以后竟成为终身的好友。文 G 开始,他在县进修校任老师,组织了一个群众组织叫“斗批改”。他带领的斗批改成员个个能写善辩,血气方刚,在兴文县颇有威望和影响。“二月 Z 反”时,斗批改站在当权派一边,和造 F 派对立,十分威风。不久,“二月 Z 反”被否定,大家还没有回过神来时,刘明贵依靠他敏锐的嗅觉,立即带领斗批改反戈一击,站在造 F 派一边,真是大振人心,令人欢欣鼓舞。可当造 F 派节节胜利之后,有人却又质疑,“斗批改”究竟担任的是什么角色?要否定“斗批改”在造 F 派中的地位,并在兴文引起巨大的争议。正当此时,北京来了一位打着“井冈山”旗号的 H 卫兵黄大友。刘明贵听说他是我高中的同学,便立即给我写了一封信,要我立即下山到县城见黄大友,请他表态支持“斗批改”。当时,只要“井冈山” H 卫兵表一个态,斗批改的日子就好过了。我因事没有下山去县城找黄大友,却立即写了一张大字报,送给刘明贵。大字报的论点是说“斗批改”是 G 命群众组织,他们反戈一击,是顺应潮流之义举,我们应该表示欢迎。刘明贵很看重我写的这张大字报,立即在县城最热闹的文化馆门前张贴出去。由于当时平反后的“反 G 命”最吃香,刘明贵就在我写的大字报落名前加了“仙峰‘反 G 命'”五个字,似有压邪之意。我为什么会那么坚定地支持“斗批改”,认定“斗批改”是 G 命组织呢?也许是“二月 Z 反”时,刘明贵去仙峰曾竭力保护过我,才使我对他情有独钟。此事我在《铁板钟声》里已经说过,就不再赘述了。

从此,我和刘明贵还真像栓在一根绳上的蚂蚱,分不开了。他在县城以教师进修校为基地,以“斗批改”为核心,把我拉着,和他一同组织全县小学教师,组成“小教联合会”,极力推举我为一号勤务员,他却屈就自己,在背后组织策划。他此举颇有大手笔之势,使小教联合会成为兴文最大的造 F 派组织。这样,我在文 G 中的活动,又从区乡扩大到县城去了。但由于各学校老师到县城集中,需要解决吃住等问题,所以集中活动也不容易,实际上有点虚有其表,又因斗争目标不甚明确,搞了两次活动就名存实亡,搞不下去了。。

1967 年,我们一同去宜宾参加造 F 派誓师大会,会议期间,刘明贵、薛尚刚和我一起上街玩,走到宜宾军分区大门前,发现人山人海,原来光天化日之下,不知是哪些 Z 反派,正在冲入驻军兵营,抢劫枪支弹药。场景十分壮观热闹,看到高潮,我们竟也情不自禁地跟着人流冲进去,抢了一支冲锋枪。刘明贵端着冲锋枪,我和薛尚刚站两边护卫,竟大摇大摆地经过宜宾市区两条大街,无人问津。我们把枪放在一个从兴文调到宜宾的一个老干部家里,后来回兴文后交给 W 攻 W 卫指挥部。

1968 年夏,刘明贵及建武的造 F 派被宜兴战团围困在碉堡里,情况危急,带信要我们支援。我们仙峰造 F 派也立即组织人员,与兴文造 F 派汇合,徒步赴建武支援。近百人的 W 攻 W 卫队伍,一路浩浩荡荡,还未到建武,就把宜兴战团的人员吓跑了,解除了刘明贵们的危险。为了防止宜兴战团的反扑,我们在建武坚守了几天,等到刘明贵的知青兄弟从珙县带来一队知青“棍僧”,又在建武住了两天,最后确定对方已无法再构成威胁后,我们才结束了这场支援。

1968 年,兴文造 F 派红司进一步分裂,我们有十几位代表,在刘明贵和章胤等人的组织策划下,一同进京走访告状。我们被中央接待站接待后,就心安理得地在北京参观游览。现在回忆也觉得好笑,为了造 F ,名为告状,实则也是借机去北京游玩。

在荒唐的十年中,我们就是这样相互信任,相互支持,结下了深厚的情谊,成为难分难解的哥们。

荒唐年代过去以后,刘明贵依靠自己敏感的思维和周密的策划能力,铸造了自己的精彩人生。他和他夫人一道,把三个儿子培养成出类拔萃的人物。小儿子还出国留学,名扬海外。他本人获得了兴文县第一个 “ 特级教师 ” 称号。刘明贵的一生,是高调人生。他无论在什么地方工作,都不甘居于后,总要搞得风生水起,令人瞩目。就是在他退休前夕,担任兴文教研室主任时,也与众不同,做出了惊人之举。我那时正想提前退休,他立即劝阻我,邀请我当特邀教研员,负责编辑《兴文教研》。《兴文教研》每年编辑四期,主旨是指导教师们的教研活动,发表教师们的教研论文。《兴文教研》诞生后,在兴文县教育界产生了很大的影响,成为老师们自己的教研刊物,得到老师们的认同。后来刘明贵没有担任教研室主任后,我就没有继续编辑《兴文教研》了。如果说,我和刘明贵交往的一生,是相互了解、相互支持的一生,那么退休前我们共同编辑《兴文教研》,则是我们最后合作的精彩之作。

 

智慧超群的邓第宅

邓第宅老弟比我小 4 岁,他是兴文中学邓明俊老师的四儿。我进兴文中学读初中,邓明俊老师是我的美术和音乐老师,对我的影响很大。我听了邓明俊老师的美术课,才知道邓老师是著名美术大师刘海粟的弟子,和张大千曾有过密切的交往。我听了邓明俊老师的音乐课,学会了识简谱。听了他的示范歌唱,才第一次感受到歌唱的美妙。邓老师是我学拉二胡和吹口琴的第一任老师。所以说,邓明俊老师是我艺术修养真正的启蒙老师。由于这样,我对邓老师的儿女们都十分羡慕,十分尊重。但我读初中时,邓第宅老弟还在读小学,所以都无缘交往。在文 G 中,才和邓第宅老弟成为哥们。邓第宅于 1965 年在叙永高中毕业,成绩十分优异,但正逢大搞阶级斗争的年代,他父亲邓老师家庭背景很复杂,高考还未进行,他的档案政审栏里,已写明“不予录取”字样。他毕业后无路可选,只有回兴文老家,去电影队放电影。 1966 年文 G 运动开始,邓第宅老弟风华正茂,前所未有的 G 命风暴,正合其意,便积极投身在运动中去。一月风暴中,邓第宅十分活跃,他依靠敏锐的感觉,和严必贵等人最先组织了一个名为“前哨”的造 F 队,敢作敢为,为首在 1967 年元月的夺权运动中,夺取了县广播站和兴文县党、政大权,建立了临时领导班子。根据当时中央指示的精神,领导班子取名为《抓 G 命促生产领导小组》。这使得邓第宅和严必贵成为当时兴文最为显赫的造 F 派头目。他常常和一些观点不同的组织或个人进行辩论。邓第宅年轻潇洒,风度翩翩,声音洪亮,充满激情,语言流畅,用词新颖,精彩处还打着手势,姿态优美。他随时引用马列主义的精彩词句,信手拈来导师们的语录,恰到好处,引来人们一阵又一阵的热烈掌声,让辩论对方招架不住,节节败退。我见到这些场景后,便情不自禁的感叹,这不就是 “ 沧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 ” 吗?我才领会到,领袖是在斗争中出现的,英雄是在大动荡中发现的。我就是在这样的大动荡中认识了邓第宅。

不久,二月 Z 反,邓第宅是兴文一月夺权的急先锋,首当其冲,被打为“反 G 命”,和兴文十多个造 F 头目,一同被抓进监狱。关了一个多月后,形势又突变,邓第宅被平反释放,一夜之间,又成为“英雄”,大家公推他为兴文造 F 派的第二号勤务员,仅低于严必贵。 W 攻 W 卫期间,由于他是二号勤务员,积极参加“ W 装支泸”。他曾参加策划抢劫县武装部仓库里的武器弹药活动。 W 装支泸时,和他同去的人被打死,让他震撼,他也就没有再去了。他常常佩戴着一支勃朗宁小手枪,显得十分英武。但后来手枪走火,把他手掌打穿了,受了惊吓,才接受了家人的劝告,没有再玩枪了。

邓第宅老弟是兴文造 F 派中赫赫有名的第二号勤务员,可兴文县革委会成立时,由于家庭背景关系,也只让他担任一个一般县革委委员。他是屈就了,大家为他鸣不值。但他却无所谓,没有牢骚,没有怨言。他为人质朴,不虚伪,在整个文 G 中,他都没有做过哪怕是一点损人利己的事,大家都信得过他。他好学,喜欢读书。红司“黑高参”章胤家中有很多马列主义的经典著作,邓第宅基本上都借去读了。所以,后来红司分裂的时候,我们自然是选择拥戴邓第宅老弟。

1970 年“一打 S 反”抓造 F 派,很奇怪,“二月 Z 反”进过监狱的造 F 派头头,基本上都没有被再抓进去,好像班房也要轮流坐一样,邓第宅也幸免其难。但从此似乎失去威风,便经常下乡去放电影。

文 G 结束,恢复高考,邓第宅老弟心想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了,决定报名参加高考。可由于当时还处于“两 G 凡是”的思想禁锢阶段,县里管招生的领导对他有成见,不准他报名考大学。他的命运,又被人玩弄一次。然而,科学的春天已经到来,势不可挡,兴文中学缺乏物理老师,侯校长把他调去教物理。邓第宅终于得到了他满意的工作。他是出类拔萃的正牌高中生,进了兴文中学,如鱼得水,认真努力教学,深受学生家长欢迎,一时间,赞誉之声鹊起。但也有人却说“高中毕业教高中”,少见!不知是赞誉,还是不信任。而邓第宅不顾这些世俗评论,一边教书,一边读西师数学本科函授,几年下来,他以优异的成绩取得本科文凭,成为兴文县教学高中物理的权威教师之一。

邓第宅在高中物理教学中,讲解安培定则时,独具慧眼,发现了 “ 电子束悖论 ” 。这引起了他的思考。他经过多年反复研究,认为由此出发,可以推导出爱因斯坦的狭义相对论,于是他写了一篇论文叫《从电子束悖论到狭义相对论》。他参加四川省物理协会活动时,将此文上交给大会,希望能得到确认。可是石沉大海,没有任何反应。后来他把稿件寄给我,希望我在美国托人帮他认证这篇论文的价值。我把文稿寄给在湾区工作的刘辉。刘辉又寄给他的朋友。刘辉的朋友要求把该论文翻译成英文。哪里去找这位翻译?此事就这样搁浅了。邓第宅不死心,将此论文寄给四川大学物理系主任。川大物理系主任看后持否定态度,给邓第宅回信提出五点意见。邓第宅不服,针对川大物理系主任的五点意见进行回驳。物理系主任没有再给邓第宅本人回信,但邓第宅却得知,他的《从电子束悖论到狭义相对论》已在四川大学学报 2002 年自然科学版(增刊)上发表。论文没有任何改动,没有任何评论。这真是一个奇妙的结局。一个数学本科的普通中学物理老师,竟敢讨论世界顶级物理学家爱因斯坦的狭义相对论,太不对称了,谁敢妄加评论?邓第宅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去阐述狭义相对论的成立,如果确实,其意义难道不是不言而喻的吗?所以,那些物理权威,还没有认真看邓第宅的论文,就已经持否定态度了,是很自然的。而要去判断邓第宅论文的正确性,这本身就是一个物理学的研究课题,需要大量时间和精力,谁愿意为邓第宅这样的小人物出研究经费?谁会为他无偿奉献研究?我想,这就是邓第宅的论文得不到确认的原因。该论文没有英文版,外籍科学家没有评论,情有可原。而我们中国物理学界却集体沉默,确实悲哀。然而,我却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,如果 1965 年邓第宅参加文 G 前最后那次高考时,政审鉴定不是“不予录取”,而是“根据成绩给予录取”,那他今天说不定已经是一个堂而皇之的物理学家了,也许正在和一些知名的物理学家讨论狭义相对论呢。

邓第宅思维之活跃敏捷,其品质之优异,可谓不同凡响,令人惊奇。 2013 年邓第宅出版了《人性证明》一书。 2021 年,他和夫人张林合著《创造演化论》。该著作涉及哲学、人类学、理论生物学、教育心理学、政治历史学等等。据邓第宅本人说,他这是在创立一种新型哲学。《人性证明》一书,被美国国会图书馆收藏。《创造演化论》一书没有书号,连邮寄去美国都没有资格。这两本书公诸于世后,和他讨论爱因斯坦狭义相对论的论文一样,集体沉默,处境一样尴尬。邓第宅要建立一种新型哲学,这么大的命题,不是有点天方夜谭吗?其实人们都不懂邓第宅。《创造演化论》的精华就是不要迷信,怀疑权威,邓第宅其实就是信奉这样的精神才去研究哲学的。他把自己的人生分成三个三十年。第一个三十年,算是荒唐嬉闹过去了。第二个三十年是为教育奉献了。这最后一个三十年,他郑重声明,要为自己活一回,要把自己的思想研究成果总结出来,奉献给社会。邓第宅早已预感到他的研究得不到正式发表,社会仍然是集体沉默,便引用他父亲曾经说过的一段故事,说明末清初的画家石涛,到了民国时期,石涛已经死去了很多年后才出名,以此安慰自己。老邓老师其实弄错了,石涛在未去世之前就已经出名了。而邓第宅的作品需要藏于深山,让后人发掘,其处境还不如封建时代,这是无奈还是伟大?

此外,邓第宅在音乐方面遗传了他父亲的基因,表现出不同凡响的才华。他歌声洪亮,充满激情。而在音乐指挥和口琴演奏方面,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。他吹口琴,能演奏出不同声部的效果,大受听众赞赏。 2021 年,我不经意地向邓第宅老弟表示,说现在找不到《梁祝》的二胡曲谱版本,更没有伴奏音乐,不知他能不能创作?我这只是淡淡地一说。我知道这不仅是费时费力,而且是一种艰苦的创作。时隔三个月,我收到了他改编《梁祝》的二胡版本,同时寄来伴奏音乐。伴奏音乐是他在电脑上制作的。我看了曲谱和听了伴奏音乐,十分激动,连声叫绝,情不自禁地说,这不正是我希望需要的《梁祝》吗?我于是抓紧时间练习,希望早日能在他编制的音乐伴奏下,和他的口琴合奏。今年 8 月初,我在仙峰避暑,石昭辉老师去世。石昭辉是邓第宅尊敬的小学老师,也是我的老师,我们约定合奏他改编的《梁祝(上)》,为石老师送行。但因临时有变,合奏没有实现。后来邓第宅和张林也来仙峰,我们终于在一个红霞灿烂的傍晚,如愿以偿。当我们沉浸在迷人的音乐之中时,我又生岐想。邓第宅好像也是这个时代的弃儿,他以自己的智慧,似乎搅乱了我们的思维,我们不得不问,如果社会正常,邓第宅真能是一位物理学家吗?邓第宅又真能是一位哲学家吗?现在当我们陶醉于他改编的《梁祝》时,竟又情不自禁地问,难道他还是一个音乐家?

邓第宅的夫人张林,是他高中的同学。 张林是一位女强人,是一位特别优秀的老师。由于她在教育工作中的突出表现,被教育部和人事部授予“全国模范教师”的称号。 他们相互爱慕,相互尊重,相互关心,一生随影不离,邓第宅唱歌,张林用电子琴伴奏,真有夫唱妻和的味道。他们教书任课也总是在一个班,张林当班主任教数学,邓第宅教物理,真是珠联璧合。不仅如此,邓第宅开车,张林导航。他们一起读书,一起著述。谁要请客,也知道一定要双福,他们夫妇也一定是同去同回,决不分开。他们把夫妻关系发展到极致,其秘诀就是他们相互欣赏。他们欣赏对方的才华,欣赏对方的人品,欣赏对方的理解。有这样完美的夫妻关系,儿女自然也是十分优秀。他们的儿子邓磊现正年富力强,事业有成,任中交四航院党委书记和董事长。女儿邓楠是四川美术学院风景园林教授,曾任建筑系主任。这样高品质的美好家庭,难道不值得我们欣赏吗?

 

冤屈深重的张蜀才

1964 年,兴文县文化馆分来一位转业军人叫张蜀才。瘦高个子,眼睛高度近视,时时都戴着一副眼镜,兴文人们都叫他张眼镜。我第一次认识张蜀才是我们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在文化馆排节目,他看见我拉小提琴,发现我不怎么熟练,便主动走过来,为我示范,演奏给我看,让我获益不少。小提琴并不是他的强项,他二胡拉得更好,还常常上台独奏。他很会唱歌,高亢激越的男高音,震撼压堂。而他的音乐指挥,更有大家风度,气势磅礴,出神入化。我对张蜀才的音乐天赋十分佩服,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,很快就和他成为好友。文 G 开始,他就站在造 F 派一边,积极参加严必贵、邓第宅组织的一月夺权斗争,被公认为兴文造 F 派的三大黑高参之一。

张蜀才很会演讲,声如洪钟,声情并茂,特具煽动性。揪斗当权派,他发言最压堂。他用他那男高音大吼一声,“走 Z 派”们都会吓得胆战心惊,浑身发抖。可能他给“走 Z 派”们的刺激太恐怖了,故“走 Z 派”们都特别恨他。再加上他出身“杀、关、管”,再加上他有“特嫌”身份,“二月 Z 反”自然首当其冲,是第一个抓进监狱的“反 G 命”。祸不单行,从此,灾难接踵而来。文 G 十年间,每次抓“反 G 命”,首先抓他;每次放“反 G 命”最后放他;每次抓“反 G 命”,必定抓他!如此一进一出竟有三次,被兴文人谐谑地称为“三进宫”。不是吗?“二月 Z 反”他最先被抓,最后释放。 1970 年“一打 S 反”,又是他最先被抓,最后释放。 1976 年,别人都没事了,他仍躲不过,又第三次被抓进监狱,直到 1977 年所有的“反 G 命”都出来了,才把他最后放出来。

张蜀才有如此深重的冤屈,除了前面所说的,他在当权派们的心灵上,留下无法消除的恐惧之外,还有两条:家庭出身是“杀、关、管”;自己是“特嫌”。

其实,张蜀才的父亲在土地改革时被枪毙,也是冤枉的。他的父亲是民国时期的中学教员,按土改政策,他还没有当地主分子的资格。可农会按《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》所颂扬的精神办事,把张蜀才的父亲抓回老家批判,随时都有被枪毙的可能。县政府了解到有此危险,便发通知给农会,指示不能枪毙他。张蜀才的家在大山上。送信人那天在上山时遇上瓢泼大雨,便在农家户里避雨,准备雨停后才又启程。可送信人正准备继续启程时,听见山上传来枪响,被吓呆了,说:“我这是作孽呀,避一会雨,张先生的命就没了!”张蜀才从此便属于“杀、关、管”家属,背上了父亲被镇压的恶名。 14 岁的张蜀才毅然决定参加志愿军。他就这样,背负着沉重的包袱,跨过鸭绿江,去朝鲜打仗。朝鲜停战后,张蜀才回国驻青岛,参加军区音乐比赛担任指挥,表现出众,声名大噪,得到军领导赞扬。他还自学成才,创作歌曲,不断有作品发表,成为部队的音乐奇才。正当他满怀希望,憧憬着他的美好前途时,又不知不觉陷入冤屈之中。他曾因为看了民主德国住中国大使馆的杂志,参加一个游戏活动,后与民主德国大使馆时有书信往来。此事引起有关单位注意,联系到他的家庭背景,对他进行调查。调查没有结果,档案上却记了一笔,视为“特嫌”。六十年代中期大讲阶级斗争,张蜀才留在部队已不合时宜,便转业到兴文县文化馆。一到兴文,他那高亢激越的男高音好像要把兴文都搅翻了一样。但人们还是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他,因为“特嫌”之说,早已不胫而走。如此不明不白的冤屈,就像影子一样一直跟随着他,成为他冤屈深重的重要原因。

1970 年我被抓进兴文监狱时,他已被提前抓进监狱。放风时他摇着一把扇子过来和我打招呼,见他扇子上写着“疾风”两个大字。我大脑立即一闪,这不是出自白居易的诗句“疾风知劲草”吗?这还了得,他还有心思自诩为“劲草”啊!确实,张蜀才如果没有劲草精神,早就被无数的冤屈毁灭了,还经受得起“三进宫”的折磨吗?

张蜀才被判十年徒刑,真找不到一条实在的罪状。他被送到宜宾黄沙河耗子沟劳改队。后来我被判刑,我们又见面了。他在七中队,位于耗子沟南边,负责教唱歌。我在二中队,在耗子沟北边,和他遥遥相望。他歌声嘹亮,颇露悲情,但也壮烈。后来他又负责管理澡堂衣服,每天我下井拖煤炭,先要把外衣脱下,存放在他那里,下班时又在他那里取衣服洗澡。所以我们每天都要见面,而且都要聊两句。

给张蜀才平反后,没有让他回原单位,安排他教书。改革开放中,张蜀才这棵劲草,沐浴着春风,成为兴文的知名教师。 1990 年,他被县政府推荐为兴文县第一批特级小学教师候选人,我被推荐为中学特级教师候选人。特级教师的荣誉太诱惑人了,有人就背后告黑状,说我和他都是劳改释放犯。这理由实在是太荒谬,但也太吓人了,心有余悸的审核领导们,在差额选拔中自然就把我们两人都除名了。

改革开放中,张蜀才完成了音乐专业本科函授学习,获得毕业证书。他的音乐创作时有收获,为家乡的美丽和发展尽情讴歌。 1997 年,兴文中学六十周年校庆,我们策划了一个大联唱节目,需要创作的歌曲,全部由张蜀才完成。他的作品影响很大,特别是其中歌唱卖地捐资建设兴文中学的《歌唱杨九娘》小调,更是脍炙人口,深得校友们的赞赏。晚年,他本来准备出版他的音乐作品集,可惜他因身体欠佳,记忆力不好,把全部底稿丢失了,成为终身的遗憾。

2017 年 3 月张蜀才病危,我得知消息从深圳飞回成都,希望能见他最后一面,可惜仍然迟了几个小时,悲痛不已,写成小诗一首表示祭悼:

急返蓉城仍恨迟,
最后一息终不见。
十四从戎过江去,
耄耋还唱红牡丹。
全军合唱指挥灵,
三囚铁窗劲草寃。
坎坷虽悲但也壮,
奇妙人生谓足矣!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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